公元年,東晉太尉劉裕,統率多萬大軍北征后秦;后秦以多萬大軍迎擊,雙方展開激戰。晉將王鎮惡率水軍沿黃河、渭水直逼后秦京師長安,姚泓率領百官出降晉軍,經過一年多的征戰,后秦遂告滅亡。
公元年月,長安城下,一支軍容整肅的漢人軍隊列陣而立:前排是手持齊身高的旁牌,手持環刀,身披扎甲和筩袖甲的重甲步軍,這些鎧甲是以漢代百煉鋼的技法制造的,頭戴顏色各異,區分等級的屋山幘,后排是手持弓弩,穿著兩檔鎧,頭頂皮制的帢的弓弩手;全軍的后方,有一隊手持長槊,頭系辮發的鮮卑長槊手,他們高鼻凹目,皮膚白皙,尖長的臉型,深陷的眼窩,射出凌冽的兇光。
全軍的兩翼,是身披組裝式馬甲,馬背后有寄生馬飾,身披明光鎧,脖頸上斜跨長弓的具裝騎馬武士;還有一些鮮卑騎士,騎著繪有虎紋的連體式馬甲,頭頂圓錐形鐵盔,手持長弓,他們就是虎斑具裝突騎,這些人是從南燕王國歸降東晉的降兵。他們的仆從們頭戴平巾幘,穿著大口褲,正牽著備馬等待著軍令。
輕裘馬,寒光劍,旌旗展,樓船列。蔽日滿天,王師還中原。他們已經走了幾千里,從山清水秀的吳江山水,到疆土板蕩的中原大地,到天高地深的關中沃土,他們已經過關斬將,打通了長江,淮河,汴河,黃河等大河水道,水陸并進,擊敗了無數對手,終于看到了長安的魏闕和樓宇。這是江東子弟們期待已久的日子,那是他們魂牽夢繞的舊都;望著頭戴氈帽,吹奏羌笛,用羊頭祭祀的羌人后秦軍隊緩緩出城,在城下從容列陣,一線排開。敵人閃閃發光的鐵胄上翻舞著漂亮的纓飾,他們早就躍躍欲試,希望恢復先祖的故都,澄清關中,蕩滌胡塵,歸衣冠于廟堂之上。
在隆隆的進軍鼓聲中,弓弩手先對羌人的軍陣進行了拋射,羌兵也彎弓搭箭,予以還擊,“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這些羌兵大都是從潼關和武關前線退下來的敗軍,裝備不齊,士氣低落,經過晉軍弩手一番密集的射擊,陣型已經出現了松動;而在晉軍步兵從正面的沖擊和騎兵在兩翼的包抄之下,羌人被迫放棄山地民族機動的戰術,與晉軍近距離接戰。這些病死不醫治,以戰死為吉利的猛士,在兩漢時代就十分有名,“平土人脆弱,來眾皆羌胡”,而在遷入關中,過上了定居農耕的生活后,他們也開始學習列陣而戰的步兵戰術,和胡夏的匈奴,北魏的鮮卑人不太一樣,這樣的戰法,讓晉人感到了棋逢對手的壓力。
江東勇士們紛紛持短兵與對手短兵相接,進行最血腥的肉搏廝殺,“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在東吳時代,善于近戰的丹陽刀盾手和山越勇士,就給魏國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在鎧甲上沒有優勢,但是羌兵憑借著出色的體能和身材優勢,依舊在與對手作垂死搏斗。久而久之,這些有血性但是甲胄單薄不整的軍隊出現了松動,開始不斷地有人棄陣逃跑,留下同袍和對手死斗......
“氣吞萬里如虎”,辛棄疾的詩句說的,是劉裕北伐南燕和后秦,橫掃半個中國的豐功功績。和北伐南燕相比,北伐后秦是在強敵在側的情況下,一反以往的氣候規律進行的反季節作戰,戰斗中綜合了南方軍隊的各種優勢:步兵,水師,襲營等等,取得的一場氣勢如虹的北伐勝利。
在中國古代的南北戰爭中,南方與北方的對峙如同歷史的二重奏,在辯證的矛盾運動中,推動著中國歷史的發展。在樓船對車騎,烈馬對戰船的對抗中,兩方軍隊的倚重點非常不一樣:北方因為氣候和地理原因,靠近干旱半干旱地區的牧場地帶,所以在組織戰車和騎兵部隊上非常有利;南方由于多山多河,地形破碎,濕潤的氣候和地形不利于形成龐大的牧場和畜牧區,所以南方軍的步兵和水師,以及弓弩有較大的優勢,其中最重要的兵種是江河上的水師。
作為交通運輸手段,對于南方立國的諸政權,江南水鄉的居民生活多依賴舟楫,而且南方地區不是中國古代的主要牛馬場地,所以南方軍隊在北伐中,也更多借助河流進行后勤運輸,甚至是作戰部隊的進軍也依靠艦船:春秋末年吳軍以水師沿著江淮河道逆流而上,給楚國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公元前-年,秦軍沿著漢水和長江南下,攻略楚國江漢平原上的郢都,造成了楚國政治重心的毀滅性破壞。三國時代東吳構建了嚴密的長江防線防御北方和蜀漢,赤壁之戰,白衣渡江,東吳和曹魏在淮泗流域的爭奪,都是吳魏和吳蜀圍繞著長江防線開展的。
在你進我退的格局之中,歷經了戰國時代和三國時代,到了南北亂世,中國南北政權的對抗,大致圍繞著三條戰線開展:上游的川北漢中和秦巴山區,漢水流域的襄陽盆地和長江流域的江漢平原,以及下游的淮河和長江流域的水網地帶。南北朝時代的南北對陣,基本上就是在這三個戰場開展的。
從中國地區的水文條件來看,南朝的軍隊北伐都要自長江進入淮河,再從淮河流域北上進入黃河。春秋末期吳國就開鑿了邗溝,溝通長江和淮河水系,用于吳王夫差實現北上爭霸的王業。在東晉南北朝時,這條江淮運河一直可以使用,南軍艦隊自江入淮,都是循這條河道。進入淮河后再溯泗水到彭城,有兩條河道通向黃河:向西偏北是汴水,通往黃河滎陽段的石門水口;向正北方溯泗水而上,可輾轉進入濟水,駛入黃河。中國南北大河的漲水期大都位于多雨的夏季,而且南方人不怕熱而怕冬季的寒冷,北人畏懼南方的夏季酷暑,所以從氣溫和水文的角度看,從春秋時代開始,南軍軍隊的北伐盡量集中在夏季,避開嚴冬。
與水運相關的是南北戰爭的季節問題。到冬季,北方河流封凍無法航行。北方降雨量較少,且集中在夏季。只有在雨季漲水時,北方河流才能保證航運所需的水量。所以南方軍隊的北伐多選擇在夏季進行,且即使在雨季,也往往需要采取人工手段,如修筑堰壩,使自然河流改道等來提高航道中的水位,保障通航。除了水運,南軍選擇夏季北伐還有其他方面的考慮:南方人多不適應北方冬季的嚴寒;北方河流封凍之后,也不能用作防范北軍騎兵的天然屏障,所以匈奴草黃馬正肥,北方人南下一般是在冬季。
公元年正月,后秦君主姚興去世,姚泓繼位。此時后秦的北部邊境有新崛起的赫連勃勃的騷擾,內有宗室成員的叛亂。但北魏和后秦皇室有聯姻之好,所以北魏堅決支持姚泓政權。姚興死去的消息傳到東晉,為了繼續立功異域,滿足自己對絕對權力的渴望。劉裕迅速做出伐秦決定,收付三輔,光復秦漢王朝的故地,可以極大地提高他在江東士族門閥中的聲望,取得無上的榮耀。二到三月間,他操縱晉安帝將自己任命為“中外大都督”,東晉舉國上下戒嚴,進行全面軍事動員。四月,劉裕正式宣布伐秦戰役的開始,但經過各種準備后,戰事直到秋季八月才正式開始。
羌氐人的后秦核心區為關中,并占據著河南地區的西半部。秦晉間的邊境線很長且曲折參互。在劉裕攻滅南燕之后,雙方西段邊界在南陽盆地北緣和秦嶺;中段邊界在淮河北側;東段則在泗水西側。黃河以北是北魏疆域,但北魏又占據著黃河南岸的滑臺等地,所以秦、晉、魏三方形成鼎峙格局。從地理上看,后秦不同于之前蜷縮在山東一隅的南燕,后秦的疆域范圍較大,核心區關中有周秦漢的龍興之地------關中的四塞之險。
劉裕吸取了年桓溫伐前秦失敗的教訓:當時江漢流域水系和渭水水系有山地阻隔,所以桓溫大軍無法將水師船隊開入關中,被迫棄船登陸,步行前往關中收取正在收獲季節的小麥,但是前秦已經堅壁清野,所以晉軍一路上饑腸轆轆,一無所得,最后被迫無法野戰的情況下退回南方。可見從陸路翻山北上進入關中,后勤線的風險過大。所以這次劉裕計劃先占河南,再攻關中。河南不是后秦的核心區,所以不會發生太慘烈的戰事,但只有占領河南,晉軍才能開通自淮入黃的航道,溯黃河前往關中。
和過去東晉,以及此后南朝的歷次北伐都不同的是,沒有選擇夏季進行戰爭。晉軍在三、四月已進行動員,完全可以在夏初展開攻勢。但劉裕這次打破慣例:這樣的“反季節作戰”雖然讓很多人在短期內不適應,但南方士兵們在向北進軍的過程中逐步適應北方的寒冷天氣,可見劉裕志不在小,想為未來長期統治北方打基礎。待到來年春天已經穩定占據了河南,開通入黃航道,晉軍主力艦隊駛入黃河,諸軍乘春夏季漲水之機,再進攻關中。
所以,伐秦之戰的第一階段的目標,首先是占領河南地區,以攻占洛陽為第一階段目的;其次是開通自彭城進入黃河的兩條航道:汴水—石門航道和泗水—黃河航道,先占據天下之中的洛陽。在第一階段中,各路軍的具體進攻計劃是:中線的沈林子、劉遵考從彭城出發,溯汴水向西北,負責攻占汴水沿線,并掘開石門水口。但從彭城去往洛陽,走汴水航道更近,且可以避開北魏控制的河段,最為便捷。所以劉裕對沈林子等開通石門的任務寄予厚望。
在東線,王仲德率東線晉軍,自南燕故地西進,開通巨野澤一帶的桓公瀆故道,那是桓溫北伐時開辟的水路,溝通泗水和黃河,但截至這次軍事行動時,已經荒廢近五十年;同時,東線晉軍兵分兩路向黃河南岸的北魏據點進逼。一支由朱超石率領,前往山東聊城,另一支由王仲德率領,進向河南滑縣,目的是保障泗水、黃河航道的暢通,拔除北魏在黃河南岸的據點,防止魏軍趁秦晉鏖戰之際竄擾東晉后方。
在西線,檀道濟、王鎮惡北上進攻許昌、洛陽,以陸地行軍作戰為主。按照劉裕的計劃,在以上幾路人馬攻克洛陽之后,都要集結在洛陽待命,等他親自帶領的主力艦隊開到洛陽后,再一起沿著黃河逆流而上,從黃河向潼關進發,進軍關中。
第一階段中,戰場上晉人打得十分順利,但是清理水道確實給晉軍造成了巨大的困難,其實耽誤了晉軍的進程。在東線戰場上,王仲德部陸路循黃河西進,首先攻克魏軍的涼城,王仲德立即占領滑臺,肅清了北魏在河南的駐軍。北魏皇帝拓跋嗣不了解晉軍意圖,派叔孫建率兵渡河至滑臺城下探尋晉軍北上的目的。王仲德派使者向魏軍轉達:晉軍此行是為西征姚秦、光復洛陽,需要溯黃河進軍,所以要向北魏暫借這段河道。北魏得到王仲德這個保證后,表示不反對晉軍西征,只是希望晉軍應早日歸還滑臺。
但開泗黃航道的工作并不順利。直到月份,航道都是堵塞的。而在接下來的冬天里此時是嚴冬季節,受土地封凍影響,工程難度更大,且黃河結冰之后,北魏軍隊隨時可以侵襲河南地區,所以王仲德部承受著巨大壓力挖掘渠道,并警戒滑臺一帶的黃河邊界。
中路沈林子、劉遵考所部沿汴河故道西上。但是黃河和汴河的泥沙量較大,汴水上游的石門水口已經堵塞了多年,水量小到了無法保障航行,所以沈林子、劉遵考所部無法乘船,而只能從陸路進軍。汴水中游的譙郡、梁郡,這里是秦、晉勢力都較薄弱的邊界地帶,有一些獨立的漢人武裝,固守在塢堡之中割據,他們現在選擇加入沈林子部隨后,晉軍進占倉垣。
沈林子乘勝進占石門。但開通石門水口的工作也不順利。劉遵考指揮士兵們投入開渠工作,一度開鑿出黃河入汴水的渠道,但渠道長期生長樹木和植物,發生崩塌,再度出現了堵塞的問題。
王鎮惡、檀道濟沿穎水向西北,一路攻克秦軍城壘,洛陽外圍關隘最終都被晉軍控制。姚泓派出騎兵三千、步兵一萬增援洛陽。當援軍未趕到時,姚洸分兵防守洛陽城東的鞏縣和柏谷塢,鞏縣守軍未與晉軍交戰即逃回城中,柏谷秦軍一千余人與晉軍激戰,在精銳的晉軍部隊的沖殺下,幾乎全部被殲。
此時增援騎兵已進至洛陽西不足百里的新安縣,步兵進抵三百里外的湖城。得知洛陽陷落,這兩支增援秦軍改為原地駐防固守,阻止晉軍西進長安。
到年十月,晉軍已完成第一階段的作戰任務,占領河南地區,但兩處開鑿航道的工作仍未能完成。三路北伐晉軍分別駐扎滑臺、石門和洛陽,等劉裕主力到來;而在此之后,晉軍就要遠離熟悉的水文地理區域,進入陌生區域作戰了。
在年冬,泗黃航道和汴水航道都沒有如約開通,劉裕主力艦隊依舊停泊在彭城,戰事進入與原規劃不同的新階段。雖然諸將領擅自行動,但是取得了不錯的戰果。年底,晉軍剛剛進占河南之后,后秦內部發生動蕩和內戰,到年正月,叛亂被擊敗。此時,河南的晉軍將領看到后秦受叛亂削弱,為了爭立頭功,于是主動向西發起攻擊。
最先擅自西進的是猛將王鎮惡。他從洛陽出發,沿著洛水西上宜陽,從南方迂回占領澠池,然后向潼關進軍。檀道濟、沈林子看王鎮惡一馬當先,不甘滅秦之功被他獨占,也不甘示弱,率部西進。到達陜縣的三門峽之后,檀、沈認為秦軍重兵在潼關阻擊王鎮惡,黃河北岸疏于防范,遂北渡黃河試圖從蒲坂進入關中。但秦軍嚴密防守潼關、蒲坂,三支大軍都受到了阻擊,遲滯不前。
年月,王仲德部打通了泗黃航道,而汴水航道一直未能開通。劉裕艦隊只得溯泗水而上,準備入黃河開赴洛陽。由于汴河-石門的航道一直沒有開通,這條航道比汴水迂回,且要魏軍在北岸監視晉軍,但此時已經別無退路。
劉裕艦隊在泗水—濟水航道中行駛兩個月后,在年三月進入黃河,靠民夫纖繩拖曳逆流而上。北魏軍隊在黃河北岸嚴密監視,晉軍艦船因風波漂流至北岸者,都被岸上的魏軍殺死劫掠。劉裕遂遣朱超石、胡藩等在北岸登陸,與魏軍騎兵展開激戰。晉軍采用在臨朐之戰抗擊南燕騎兵的戰術,用輜重車輛聯結為車城與北魏騎兵激戰。
為了保障水軍行船的安全,劉裕派遣精銳軍隊出擊去穩固艦隊右翼。于是劉裕的部下在黃河北岸上布置著名陣型----卻月陣,對付北魏的鐵騎。在布置陣形的過程中,劉裕采取了逐步成型的方式。首先派遣兵車出擊,確定據點。等戰術據點穩固以后,魏軍還在圍觀晉軍,不確定晉人的戰略意圖,于是劉裕利用敵軍還不掌握晉軍布陣意圖的機會,再派遣主力部隊人進行補完。除分派更多的士兵到戰車之外,還用大型盾牌掛在車廂上,對車輛進行了加強。
晉軍安排弓弩手進入臨時預設陣地的陣地。他們在車轅上掛上盾牌,便于弩手上弦時獲得掩護,在激戰中進行集中射擊,使敵人避無可避,并利用旁牌做掩護,弩手輪流上弦射擊“弩不絕聲,則無奔戰矣”。
北魏以輕騎兵和騎射手為前導前來試探晉軍的火力,騎射手后排,是大隊甲胄整飭的具裝甲騎士,他們的鎧甲漆黑,閃爍著甲胄幽冷的寒氣,面具中兩只眼睛如同惡鳥梟般盯著對手,雖然一言不發,但是千軍萬馬齊頭并進,此時無聲勝有聲。在前進道百步的位置上時,他們在晉軍箭雨的射殺下緩慢減速,魏軍派遣數萬騎對不到人的晉軍進行圍攻的時候,晉軍“百弩俱發,又選善射者叢箭之”,讓精兵充當狙擊手的角色,但還是由于鮮卑騎兵還是憑著絕對的數量優勢一層層的壓了上來,甚至開始步行持矛,沖擊晉軍的車營,于是朱超石采用了最后的措施。他將隨身帶來的長矛支,截斷成 小段,然后讓士兵持這種短矛用鐵錘去敲擊,如同用錘子去敲擊鑿子一般,去打穿鮮卑騎士的重甲,對于這樣的戰法,鮮卑人毫無準備和心理預防,所以比較吃驚。結果在一番激戰之后,魏國的騎兵受了很嚴重的損失,最終被擊潰。北魏人再也不敢干涉晉軍的行動了。
在劉裕先期部署中,王鎮惡等前鋒將領必須等到主力艦隊行至洛陽,然后再對關中進軍。這主要是為了建立穩定的后勤保障,因為主力艦隊能為陸軍提供足夠的糧秣供應。所以三路前鋒擅自推進的惡果就是:軍糧供應的問題。新占領的河南地區人少而且貧困,與潼關還有山地阻隔,難以通過陸路向戰場運送軍糧。而王、檀、沈三將沒有船只,無法從水路得到后勤的補給。所以三軍只能靠與秦軍作戰繳獲糧食,以及從戰場附近的民戶中征集。在這幾個月里晉軍一度非常緊張。
王鎮惡在西進途中曾大量接管后秦郡縣組織,以便籌措糧秣。他本是關中人,曾在澠池大戶李方家當食客,熟悉這一地區的地理環境和風土人情,所以進軍作戰、籌措糧餉都比較順利。攻占澠池縣之后,他任命故人李方為縣令。隨后,他又讓被俘獲的后秦官員為晉軍提供補給。沈林子、檀道濟所部從洛陽西進之初,是渡過黃河在北岸作戰。這里難以得到百姓支持,所以只能靠繳獲敵軍兵糧,后來著兩路大軍又轉與王鎮惡部會師,一起進攻潼關。這使前線三支晉軍兵力集中,糧食更難以為繼。
后秦調集數倍于晉軍的人馬固守潼關,使其難以前進。此時已至三月,后方的劉裕艦隊已從泗水駛入黃河,三將派人到下游求援,希望主力大軍為前方提供糧援。此時主力艦隊正在與北岸魏軍苦戰,因此劉裕對三將擅自西進十分不滿,他打開戰艦的窗戶,指著北岸的魏軍對信使說:“我告誡你們不要擅自行動,快速前進,現在岸上都是魏軍,我怎么快得起來呢?”
后秦了解晉軍的困難,秦軍占據險阻之處和要塞之地,以防御工事限制晉軍的行動,使其逐漸陷入饑荒。得知后援無望,王鎮惡遂留沈、檀與秦軍相持,自己到戰線之后的弘農郡籌措軍糧,甚至深入僻遠的豫西深山之中。王鎮惡四處征糧之時,前線晉軍一度發生動搖,有人甚至主張撤退回洛陽,與主力艦隊匯合后再做打算,但是最終被前線將士否定,沈林子率部沖擊秦軍營壘,繳獲了一些糧食。隨著王鎮惡征集的糧食逐漸運到,晉軍才免于斷糧崩潰。
月,劉裕艦隊駛出了北魏軍隊威脅之下的河段,與潼關戰場建立聯系,主力艦隊調出部分戰 艦和軍隊增援前方,去年負責開通泗黃航道的嚴綱、竺靈秀所部受命乘艦船溯黃河而上,為潼關運送兵力和糧食。而前線的戰斗也在圍繞補給線進行。姚紹先派出姚贊所部繞出沈林子等后方,試圖切斷黃河航道,但這支秦軍被沈林子擊潰。三萬秦軍與晉軍爭奪黃河航道,又被沈林子擊敗。這時后方船隊趕到,晉軍獲得來自主力部隊的糧援。至此,秦軍干擾晉軍的最后行動計劃失敗。而晉軍在努力運作之下,將水運優勢發揮到了極致的地步。
劉裕主力艦隊于四月駛入洛陽,停留至七月。其實歷史上山東六國和秦國交戰時,主要的攻擊關中的路線是兩條:南部的武關之路,和東面的函谷-潼關之路。晉軍這次破秦,也是走的類似的路線,只是東晉很久沒有接觸關中,所以對于關中的地理情況缺乏直觀的認識。
劉裕命令荊襄和漢中一帶的部隊,越秦嶺進軍關中。其中沈田子、傅弘之所部從武關藍田路線前往關中。這支晉軍數量較少,沈田子的軍隊不過千人。到了七月,劉裕得知開辟洛水航道已經難以如約完工,于是指揮著艦隊駛出洛陽,前往潼關。他還密令潼關前線的沈林子率萬余兵力向西南方迂回,秘密翻越秦嶺接應沈田子所部。
已在潼關苦戰半年的王鎮惡,也在尋求攻入關中之策。他的神來之筆最后改變了戰爭結果:他決心從黃河中行船入渭水,繞過潼關的秦軍駛向長安。他帶部下“伐木為舟”,打造輕快小艇,羌人看到南軍精致的蒙沖小船不見有人劃船,但卻能逆流而上,看的不目瞪口呆,以為神明,趁七月雨季,渭河漲水之機,王鎮惡所部晉軍乘船而上,駛向長安。而守衛潼關秦軍只能在岸上徒步追趕,累的精疲力盡。
秦巴山區地形圖和晉軍的推進路線
八月初,當王鎮惡航行于渭水之上時,沈田子、傅弘之也翻山越嶺,按時抵達藍田。秦帝姚泓帶數萬軍隊前往阻擊敵人,這些人中有相當的成分是定居的牧民和漢人農夫,不是職業軍人,被沈田子部以少勝多,將秦軍主力擊潰,皇帝姚泓逃回長安。在近戰中,南朝重騎兵雖然數目不多,但是非常精銳,在關鍵時刻可以發揮及其重大的作用,以少勝多。
此時劉裕的艦隊也抵達潼關附近。秦前線的守軍因為腹背受敵,于是主動放棄陣地,一路向西逃奔,希望在王鎮惡艦隊之前趕回長安,集中軍力防守。劉裕的主力緊追其后入關,潼關天險被晉軍完全突破。長安現在完全暴露在晉軍面前。
正在集結做最后死守的后秦軍隊
八月二十三日清晨,王鎮惡的大軍來到長安郊外,士兵棄舟登岸,與數萬秦兵列陣決戰。歷史上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情況似乎重演了,這是晉軍十分期待的日子。面對數量居絕對優勢的秦軍,晉軍的陣法一如文章開頭的描述,長牌步兵在前,弓弩手在后,鐵騎大張于兩翼,沈田子“所領江東勇士,便習短兵”,徑直沖入秦軍陣中將其擊潰。
在戰斗中,劉裕從南燕俘虜來的鮮卑軍人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的長槊步兵在近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皆長刀矛鋋,精甲曜日”,秦軍再度被擊敗。王鎮惡乘勝占領長安。姚贊等秦軍趕到后,見都城已經淪陷,紛紛瓦解潰散。數日后,逃亡在外的姚泓向晉軍投降,后秦滅亡,晉軍全部占領關中地區。
如同個世紀后,東羅馬軍隊在貝利撒留的領導下奪取了羅馬一般,東晉軍隊在劉裕北伐之后再次進入了漢時的故都。金鋪玉戶的未央宮,金碧御街,晝夜光明的建章宮,玉樹蔥蘢的甘泉宮,方三百里,林麓藪澤連環的甘泉苑,人不得固,車不得旋的長安九市,以往都存在于典籍的記載和祖先的傳說中;而今天江東子弟們看到的,是狐兔筑巢的丘墟,和生滿黍稷的斷臂殘垣?!氨耸螂x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心中搖搖”,“天下之富,什有其六”的關中,和西周末年一樣,再次成為了戎騎馳騁之地。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的銅駱駝,和承露臺上高舉銅盤的仙人,早就不見了蹤影,當年的輝煌僅僅存在于神話之中,供后人憑吊了。
和拜占庭帝國曇花一現的恢復類似,按照劉裕的計劃,此后晉軍將對北魏展開進攻,重新統一中國。但因為主持后方政務的劉穆之病死,劉裕主力匆忙返回江南,劉裕在留下他的兒子駐守關中之后,赫連勃勃迅速南下,將守城的晉軍俘虜,安置在“吳兒城”里,南朝武功的絕唱就此結束,之后的下一次大規模軍事行動,就變成了令人嘆息扼腕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東晉偏安的百年里,軍權由士把持,這些士族大都懦弱不武,盡作風雅盤桓,視軍隊為自己的財產,不愿為北伐中原而努力。而劉裕的軍人集團在短短二十年間崛起,這些低等士族和北方流民后裔們,以破舊立新的銳氣一鼓作氣,連續攻滅了天師道叛軍、桓玄偽政權、譙縱起義、南燕政權、后秦政權,在內部鏟除了劉毅、司馬休之等離心勢力,其武力堪稱三百年間南方政權的頂峰。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沸騰的熱血終究歸于冷靜。清麗的西曲吳歌,如江水般淘洗著英雄的功業。雖然吳儂軟語溫婉悅耳,但是這些“吳越之君,皆好用劍,輕死易發”的吳越后裔,和喜好風雅的江東之士,也曾經對著氣勢如龍的北方山河,發出響徹千古的如虎一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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