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年,吳國在艾陵地區打敗齊國,吳、魯聯軍全殲十萬齊軍。艾陵之戰是春秋時期規模最大、最徹底的圍殲戰,同時也是中國戰爭史上較早使用預備隊的戰例之一,此后預備隊的作用為歷代兵家所重視。
亡國絕境
吳國的稱霸之路,絕非始于夫差時代。但他卻是擁有最多先祖遺產的江東君主,并且有極大的野心將其轉化為本邦的國際龍頭地位。早在戰爭開始前,吳國人就突擊完成了史上第一段大運河--邗溝。這樣,原本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南的精銳部隊,就可以沿著河道深入江淮地區。
至于對齊魯地區的發展策略,也是夫差根據地緣形勢所作出的必然判斷。在戰爭爆發的前后,齊國一直因繼承人問題而內部紊亂。國內的大族田氏,已經利用亂局上位,并扶持了形同傀儡的齊簡公登基。受此影響,許多忠于呂氏的舊貴族都奔逃到魯國避難,進一步削弱了齊國實力。同時,位于南方的魯國和淮夷小邦,都依然忌憚于齊國的咄咄逼人,同時也害怕被日益壯大的吳國侵犯。在確定夫差的目標只是做春秋式霸主后,他們迅速如墻頭草般倒向了南方,準備利用齊國的崩潰來分一杯羹。
但夫差在看似強勢的外表之下,心里也非常清楚吳國自己有哪些隱患。作為一個先秦諸侯體系中的邊緣國家,他們實際上還不具備立即讓中原貴族認可的身份標識。如果因眼前的勝利而大搞兼并,很容易引起舊敵楚國和霸主晉國的聯合針對。所以,吳國在一系列擴張中,選擇性的留下了越國等敗者的王國世系,并極力將自己打造為齊桓公式的君子霸主。因此,對齊國的作戰成敗,實際上也意味著姑蘇的宮廷能否成功替代臨淄。
此外,由于缺乏同正統北方軍隊的交手經驗,吳國君臣一直希望通過間接手段來達到目的。但他們驚訝的發現,新躥起的田氏已經有能力穩住齊國內政。不少舊的大夫也愿意效忠這股新勢力,為自己的利益求得保護。所以,夫差若不在這個時候主動用兵,之后可能就不會再有那么好的時機。縱使對麾下的軍隊沒有必勝信心,野心勃勃的吳王也一定要硬著頭皮向北推進。
截然相反的軍事體系
公元前年春季,剛剛開始穩定的齊國就得到夫差率軍北上的消息。根據前一年的戰爭形勢,他們自然清楚還有眾多鄰邦的部隊會隨之而來,流亡當地的貴族們也將蠢蠢欲動。因此,唯一可靠的辦法就是直接獲得軍事勝利,武力優勢打消反對派們的不臣之心。盡管早已不是春秋初年的尊王攘夷首領,但齊國依靠較為發達的國營經濟,始終為自己積攢著相當實力。
管仲時代留下的眾多遺產,也被田氏幾乎全盤繼承。強大的中央軍部隊,一直有大量為軍餉和賞金而戰的專業武士。這些被外人嘲諷為“技擊之士”的職業軍人,非常善于在小規模的戰斗中出奇制勝。利用魯西南的山麓設立各種伏擊陣地,更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在配合精銳甲士的戰車時,他們的快速機動能力也很有必要。
至于國內的眾多大夫領地,也可以為提供國君提供更多部隊。由于采取兵農結合政策,傳統的國人和野人之分被廢除,更多適齡人口開始編入征兵的花名冊。但每年過于短暫的軍事訓練,還是成為齊國軍隊中的不穩定因素。加上大部分平民面臨階級降層,其作戰士氣便不如過去的國人那么高昂。
于是,齊國軍隊早早確立了自己獨特的作戰風格。在步兵地位崛起的年代,他們依然倚重傳統的戰車突擊戰法。野戰中,他們也并不準備與強敵長時間對戰,更期望通過防御性對峙來疲敝對手,然后用突襲或伏擊等手段來進行瓦解。位于西部國境線的早期長城,便是齊軍自覺無法野戰擊敗晉國人的最好寫照。但在面對相對弱小的南方對手時,齊國人就希望更快速的解決戰斗,不要給敵人以充足的時間進行調整。鑒于這個方向上的魯、莒、邾、郯四國都普遍兵弱,以上策略可謂是恰到好處。副作用就是長城尚未延伸到這個區域,讓齊軍少了與吳國相持的資本。
相比之下,吳軍就和齊人有著巨大不同。由于源自水網密布的丘陵區域,吳人一直到夫差幾位前不久在接納了戰車文化。雖然有諸侯國中最強的晉人教導,依然無法改變軍中戰車較少的現實。除了靠兩條腿在山林間快速穿梭,吳人也會充分利用每條河流機動。挖掘東亞的首條大型運河--邗溝,便是長期實踐經驗的積累成果。但反過來也說明吳人確實不準備在北方的戰斗中轉而依靠戰車。夫差此前對直接會戰很有顧慮,也是因為自己的士兵缺乏同大規模戰車部隊抗衡的經驗。
好在吳人對齊軍的步兵戰術非常了解。在之前的闔閭執政時期,來自齊國的孫武便開始接管全軍訓練。江東地區也首次接觸到更有紀律的步兵戰術編組,并迅速在全軍中推廣起來。由于同時代的步兵戰術地位提升,吳國人無疑是抄捷徑趕在了周邊對手之前。他們將原有的貴族甲士和普通平民混編,形成了前排重裝肉搏-后排格斗+投射的經典樣式。加之吳人本身就非常善戰,立刻在對風俗類似的楚人、越人和淮夷形成巨大優勢。更讓他們對即將面臨的齊軍同行是知根知底。
當然,相比大部分齊人步兵的作風羸弱,遠沒有被安逸生活腐化的吳軍就具有更大優勢。吳軍的戰車也將更類似后來的戰國模式,成為不同步兵分隊的指揮核心。這就和依然堅持戰車為全軍核心的齊國人,形成了軍事體系上的代差。
山水之間
這年月,吳軍主力已經從淮河流域進入魯國境內。在與當地盟軍匯合后,萬人再次度過泗水,向拱衛齊國南部邊境的泰山山脈進發。期間,夫差準備繼續以穿越齊國西部的濟水為前進河道,從側翼繞過守軍可以利用的山地防線。為此,聯軍還選擇包圍齊國在山脈以南的幾座要塞城市,但沒有發起強攻。對于工程能力薄弱的春秋軍隊而言,強取設防城池是萬不得已的下策。
面對這種情況,齊國方面感覺十分為難。因為一旦吳軍走水路繞過泰山,就可以直接進攻都城臨淄。對于國內局勢非常微妙的他們來說,任何核心區域的風吹草動,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何況吳國的同盟幾乎分布在整個南部邊界,如果齊人全力向西增援,那么偌大的邊境也會門戶大開。那些流亡魯國和莒國的呂氏集團,將可能回國掀起大規模內亂。于是,齊軍主帥國書同樣率領近下山,極不情愿的進入平坦地帶。發現情況有變的聯軍,也立刻調動向東,在今天的萊蕪市同對手遭遇。
盡管離開了便于防守的泰山,齊軍依然覺得自己在背靠山地掩護的情況下有更多優勢。眼前的艾陵戰場,位于泰山和泗水之間的泰萊盆地,是比較適合戰車沖鋒的開闊地帶。對同樣習慣在丘陵水網區作戰的吳軍而言,這里絕非理想的進攻陣地。何況齊軍還提前占據了盆地內的高地,對眼前的情況更加清晰。國書自己親率中軍坐鎮,并由高無邳和宗樓執掌兩翼部隊。在作為重要武器的戰車分隊之前,部署了適合防御的弓箭手和其他步兵,期望吳國人會主動從低洼處來進攻他們。
面對齊人的防御態勢,夫差也做了針鋒相對的部署。他將最精銳的宮廷衛隊放在身邊,作為第二線的總預備隊使用。胥門巢率領吳國和魯國士兵,一同擔任最重要的上軍。王子姑曹負責指揮中路的下軍,而大將展如則負責全軍的最右翼位置。作為重要同盟的魯國貴族,被派去左翼擔任監軍。越王夫差派來的數千輔助部隊,則被當做可有可無的看客,放在附件陣地上觀戰。夫差料想齊人不會主動進攻,便期望通過己方的仰攻將對手吸引出陣地。
月日,胥門巢指揮左翼的上軍首先進攻。大量的吳國步兵在戰車貴族指揮下,以小型方陣接近艾陵的敵方營地。擅長打伏擊戰的齊軍立刻動手,以密集的箭陣歡迎對方挑戰。由于先秦時期的步兵大都缺乏盾牌和必要的甲胄,所以很容易在仰攻作戰中遭遠射武器的大面積殺傷。當吳國步兵接近對方的土木工事,又立刻遭到據守的技擊之士的反撲,非常狼狽的撤了下來。
原本位于中路的國書,也及時派援軍增援右翼,大有一舉擊潰吳軍左翼的架勢。好在待命的魯國軍隊幫忙,出動戰車阻擋了齊人追擊,讓吳軍步兵得以退到安全位置扎營。經過這天的沖突,齊人開始對吳軍有了直觀概念。大部分人都覺得夫差的部隊能力不強,自己很有機會將其全部擊潰。這也為他們在第二天沖動埋下伏筆。
月日,夫差要求全軍同時發起進攻,不給對方以相互援助的機會。位于中路的步兵首先出擊,猛攻國書所在的齊軍陣地。在雙方相持不下的時候,胥門巢指揮魯國戰車部隊發動了第二波側翼攻勢。他們相仿城濮之戰中的晉軍做法,在遭到抵抗后立刻掉頭撤退,并引得麻痹大意的齊軍開始下山追擊。接著,最弱的右翼部隊也開始行動,將當面的敵人死死釘在自己的位置上。
由于對吳國人過于輕視,此時的齊軍右翼已經出動戰車下山。他們的高速突擊讓自己和大部分步兵隊伍脫節,僅有少數精銳士兵得以在奔跑中趕上他們。結果,過于冒進的他們被等候多時的吳國步兵所包圍。由于已經失去了加速度優勢,齊軍戰車被迫在幾乎禁止的狀態下迎戰數倍于自己的敵人。一貫善于小隊包圍的吳人,很快散開隊形將各戰車分頭圍住,用長矛、短戈和吳鉤殺死戰馬,再將揮舞長兵器的甲士也從車上拖下來擊斃。盡管有很多齊人步兵趕到,卻已經于事無補。先前后退的魯國戰車又從側翼殺回,徹底打亂了對方陣腳。
由于發現自己的右翼遭遇威脅,中路的國書在逼退吳軍后也不能全力反擊。他立刻派出一批精銳趕去增援,造成了自己手中的兵力被削弱。結果,左翼的吳軍如法炮制,再次讓戰車規避首輪突擊。等到對方陷入自己的步兵圍攻,再駕車完成返身一擊。國書對此無可奈何,只能下令中路和左翼同時反擊吳人。結果,沒有任何地形掩護的吳人步兵,在戰車的反復摧殘下開始動搖。當齊人甲士駕車調頭重組,他們的步兵也趕上來接替戰斗位置。從未遇到類似情況的吳國軍隊,只能依靠訓練時的做法,緩慢向后撤退。但幾乎所有的齊國部隊,也因此全部離開了原先陣地。
等候多時的吳王夫差,這時才開始動用手里的精銳預備隊。他自己親率人增援最近的中軍,讓己方戰線不至于被繼續壓縮。同時,其余步兵分成兩組,從兩翼陣線的縫隙進行穿插。由于齊軍以完全被當面的吳國部隊吸引,在不知不覺中被趕來的預備隊截成三個部分。加上吳人非常重視側翼反擊,幾乎完成了對三路齊軍的多面合圍。后者則因為沒有單獨的總預備隊存在,無法再抽調新的援軍給任何分隊解圍。
一個時代的落幕
隨著自己陷入重圍,意志力薄弱的步兵開始爭先逃離。技擊之士們也不愿意葬身于此,讓整支軍隊徹底崩潰。吳國和魯國聯軍則乘勢追擊,將近萬人的齊軍擊殺或俘虜。至此,包括臨淄在內的齊國腹地都失去了防御能力。然而,夫差卻沒有繼續乘勝追擊。在確定已取得重大勝利后,他立刻叫停了戰爭。
畢竟,如果過度削弱齊國,勢必引發魯國和江淮盟友們的警覺與不滿。過去的戰略同盟晉國,也不可能坐視江東的強勢崛起。從后來的會盟歷史來看,這樣的選擇也不可謂沒有道理。但僅僅是此戰的大勝,就足以改變歷史。在艾陵戰役之前,列國對于步兵的崛起其實都持保留態度。齊國軍隊的做法,很大程度上反應了北方各諸侯國的緩步改革心里。反倒是偶像包袱不重的吳國,在陰差陽錯中完成了彎道超車,一度走在了先秦軍事改革的前列。
此后,中原各諸侯也紛紛在不同程度上跟進,正式將戰術體系從春秋轉向戰國階段。直到公元前世紀的秦軍精銳,都還在用輕型戰車指揮基層步兵作戰。倒是齊國人沒有從失敗中吸取教訓,繼續在半封閉狀態下維持光榮傳統。最終在秦軍的鐵蹄下顯得不堪一擊。
當然,吳國本身的霸權也沒有持續太久。但艾陵之戰的高光時刻與夫差稱霸的轉瞬即逝,還是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后世歷史。吳國人首創的大型運河,將被日后的魏國和秦國推廣,成為富國強兵的必要標配。夫差為了控制運河與長江水道的交匯點,下令建造了初代揚州城。這些基礎性的建設,也會在后來的隋唐時代開始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無論是至死不回關中的隋煬帝,還是靠運河醉生夢死的汴梁朝廷,又或是舍不得裁撤漕運的明清帝國,恐怕都欠公元前的吳王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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