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春,皮甲申20歲,當時是解放軍某部的一個排長。一次,他奉命帶領一個排的士兵在湘南田家嶺一帶偵察時,不幸被國民黨一個連的士兵包圍了。戰斗持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槍炮聲停歇之后,附近幾個膽大的山民偷偷來到田家嶺,只見那里橫七豎八躺滿了尸體,一片血腥之氣。就在那里,山民們找到了兩個活人,一個是身負重傷的皮甲申,一個是奄奄一息的國民黨士兵龔福來。善良而又憨厚的山民立刻把他們背到了身上,朝當地最有名的醫生梅增壽家走去。
五十來歲的梅增壽出身中醫世家,自十五歲起就在田家嶺一帶行醫。十八歲那年,梅增壽曾跟一個精通巫術的老中醫學醫兩年。回來后便常常做一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比如把驢的腿接到馬的身上,把猴的左右手反接,而且一接就活,令人稱奇。
這天,梅增壽正站在自家門前眺望著田家嶺。那里響了一夜槍炮聲,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就在這時,他看到幾個山民氣喘吁吁地背著兩個血肉模糊的傷兵迎面而來。一直到近前,他才分辨出,兩個傷員身著不一樣的衣服。他立刻明白了:這是兩個敵對方的士兵。梅增壽讓山民把兩個傷員抬進了里面的治療室,各放在一張床板上,然后對兩人細細檢查了一番,還好,兩個人都有救,只是兩人的右胳膊都斷了,得馬上接起來。梅增壽讓山民出去,在助手的幫助下開始實施手術。突然,梅增壽靈光一閃,他盯著兩人軟軟的右胳膊,心里產生了一個怪異的念頭,這個念頭強烈地支配著他,他有些興奮起來。他把助手支出門外,然后關緊室門,開始獨自施行手術。
當梅增壽做完了一系列手術,已經是夕陽西沉了。此時的皮甲申和龔福來還在昏迷中。第二天下午,兩個人相繼醒了過來。
皮甲申醒來的時候,感到全身酸痛之極,他努力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張床板上,蓋著一條薄棉被。他隱隱想起了田家嶺的惡戰,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出來,只是不知道救自己的是誰。他試著活動了一下,這才感到身上纏滿了紗布,特別是右胳膊,整個都用紗布包了起來,還打了石膏。最后他一側頭,就看到旁邊的床上也躺著一個人。這個人非常陌生,他不認識。
過了一會兒,梅增壽走了進來,見兩個人都醒了,點了點頭,馬上招呼家人給兩人喂白糖開水。皮甲申和龔福來一直在梅增壽家住了二十天,最后兩人都能下床走路了,只是右胳膊仍然纏滿了紗布,打著石膏。這個時候,皮甲申和龔福來已經知道自己是被田家嶺的山民背來的,也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知道了對方的姓名。因此,二十天來兩人基本上沒說過話。
這天,梅增壽對兩人說:“你們兩個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胳膊目前還不能動,要一百天以后才能拆線。我最近要出去辦些事,你們就請回自己的部隊吧!”皮甲申和龔福來就對梅增壽說了一些感激的話。兩個老鄉牽來了兩頭驢,皮甲申和龔福來就各自上了一頭。坐在驢背上,兩人互望一眼,然后,皮甲申往東,龔福來往西,兩人尋找自己的部隊去了。
梅增壽站在自家門口,望著兩人一東一西地走了,眼里露出詭異的笑意。
皮甲申在老鄉的幫助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部隊。這時候,他才知道,田家嶺那一仗打下來,一個排的士兵就剩下了他一個人。當時部隊以為他犧牲了,沒想到居然又活著回來了。百天以后,皮甲申的右胳膊在部隊的醫院解開了紗布,取下了石膏。然而所有見了的人都大吃一驚,只見皮甲申的這條右胳膊不倫不類,它比左胳膊要短一點,皮膚黝黑,五指又細又長,和左胳膊完全不一樣。皮甲申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不是自己的胳膊。他抬起右胳膊試了試,伸縮自然,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
這時醫生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皮甲申右胳膊的傷口,不可思議地搖搖頭,說:“這個傷口是刀砍下來的痕跡呀!”皮甲申一下就蒙了,難道敵人當初曾把自己的胳膊砍下來?驚詫之余,皮甲申想起了曾和自己一起養傷的龔福來。如此說來,當時自己和龔福來的胳膊都砍了下來,梅增壽搞錯了,把自己的右胳膊接在龔福來身上,把龔福來的右胳膊接在自己身上。只有這種可能了。
當時戰斗頻繁,解放軍又一直在南下,作解放全中國的準備。皮甲申見右胳膊并無大礙,只得隨著部隊一起行動。在以后的日子里,皮甲申的右胳膊并沒有給他帶來不適的感覺,只是偶爾不聽使喚,鬧鬧“罷工”,但很快又揮灑自如了。多少個夜晚,皮甲申躺在床上,就夢到自己那條胳膊,他不知道自己的胳膊到了龔福來身上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時間一晃到了1949年夏,此時皮甲申已經是連長了。一次,皮甲申的連隊在一個深山里圍住了一伙敵兵。激烈戰斗中,皮甲申突然感到一陣巨大的疼痛襲來,使他忍不住“啊”的一聲慘叫。那一瞬間,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右胳膊中了一槍,卻不是身上的這條右胳膊,而是自己那條真正的右胳膊,是在龔福來身上的那條。戰斗結束不久,皮甲申猛然感到自己身上的這條右胳膊軟軟的沒有了力氣。他一時大驚,讓通訊員對自己身上的右胳膊又是捶又是打,卻仿佛沒有了知覺一樣。
冥冥中,皮甲申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剛才那陣劇疼是自己的那條胳膊反射過來的疼。這么說,龔福來就在這支殘兵敗將里面,而且負了傷。他命令把所有的俘虜都押過來,一個個辨認,沒有;又把死了的敵人的尸體排成一排,仔細察看,也沒有??伤?,龔福來一定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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