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做母親前,我從未認真地探究過父愛,我以為父親的職責就是掙錢養家糊口,父愛是一種粗線條的、非纏綿的情感。實際上確是如此,我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能給予我的就是用他那龜裂的雙手向蒼天和黃土掘取的一年四季的溫飽和十多年寒窗的費用,而我從未體驗到那雙粗糙的手撫摸我的臉或敲打我的屁股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父親用他那永遠堅毅和善的面容面對生活中的一切,沉默寡言、無怨無悔地支撐著一個八口之家,如要說父愛,這就是那時我心中所體會到的而且自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父愛。 上了大學,每年的寒暑假,我忽然感到父親的話語多了,每次都要問一些在我看來不應是父親問的問題,諸如“那里的天氣怎么樣?吃得什么菜?班上有沒有老鄉?跟誰一起回家?”等等,凡是一切與我在校有關的人和事,他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可那時年輕氣傲的我內心崇尚的是那種高屋建瓴式的精神交流,自認為父親婆婆媽媽,簡而概之的同時不免面有煩色,每當這時,父親總是自嘲地笑二聲默默地走開,可是一有機會還是忍不住要問,過后,我痛恨自己的行為,可無知的我實在不明白父親為什么總要問這些芝麻大的無聊的話題。 及至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那種不可名狀的牽腸掛肚,我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理解了父親那些令人絮煩的詢問中所包含的意味——在家時,我們日夜在他的庇護之下,無需言語,便可冷暖皆知,但離開了家,離開了父親目光的捕捉,善于與土地打交道的父親卻不善于通過精神的隧道探知女兒的一切,他只能通過這些簡單的片言只語和蛛絲螞跡來感知女兒在異域他鄉是否冷暖舒適,是否忍饑挨餓,是否孤獨寂寞……父親用這種古樸拙笨的方式表達著對子女那種難以釋懷的關切和愛,我不知道,當這種關愛被無情拒絕后父親的內心該是一種怎樣的落寞和傷心。 等到歲月褪盡了浮躁,生活使我們懂得了真愛,父親卻進入了暮年。如今,每次領女兒回家,父親最大的樂事就是偷偷地帶外孫女兒到村里的小店買那些花花綠綠的小食品、小玩意滿足她的求食欲和好奇心,卻不再過問那些發生在我們身邊的瑣碎小事,也許在父親眼中女兒已長大,勿需再為她們牽腸掛肚,抑或父親自知年事已高,無力再為兒女們遮風擋雨,可我卻始終心存一份奢望,希望能靜靜地坐在父親的身旁,聽他不停地問,我不厭地答,讓他那顆善良的心得到安撫,讓我那顆歉疚的心不再遺憾,可是父親似乎不再給我這樣的機會。 古往今來,世上不乏頌揚母愛之詞,的確,誰也不能否認母愛的博大和無私。但與赤裸裸的母愛相比,父愛更顯深沉、含蓄,也更耐人尋味。父親就像一株偉岸的大樹,挺著堅實的脊梁,撐起如傘的華蓋,為兒女們遮風擋雨,使得兒女們能盡情地在母親那寬闊的胸膛上嬉戲玩耍。他不遺余力地揮灑著血汗,以此換取滋潤我們長大成人的甘露,他把無聲的愛流瀉在那默默關注的眼波中,因而極易被兒女的無知所漠視,及至有一天我們幡然醒悟,父愛在我們的心頭已是一份沉甸甸的感覺,是一種令人心酸的感動,是一生一世也報答不完的情意。
快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