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通是下午來到這個城市的。他給住在這個城市的朋友少強打了電話,少強聽說他在這里,立刻飛車前來,將他請到一家酒店。老友重逢,左通喝了不少酒。飯后少強說,本市的江邊夜景別有情趣,不如帶他去逛逛。
兩人隨即出發前往江邊。正是黃昏時分,太陽在西邊的云層里搖搖欲墜,努力釋放出慘淡的血色光芒,但夜色侵襲,它馬上就會黯然退出了。岸邊游人漸漸稀少,每個人都拖著長長的影子,就像一個個無主的游魂。
江水很渾,現在已經很難找到清澈的水流了。左通轉了一圈,覺得無聊,剛想叫少強一起離開,忽然,他的目光被一個畫師吸引了。
那個畫師四五十歲的樣子,腰身有些佝僂,坐在矮椅上,對著面前的畫板飛快地擺動鉛筆。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左通不覺看呆了。好半天,他將目光轉向畫師對面的女孩兒,長發披肩,昏暗的光線下也可看清她美麗的容顏。左通走到畫師身后,畫已接近完成,雪白的紙上,那女孩巧笑嫣然,活靈活現。不想在這種地方,竟然有如此出色的江湖畫師。
畫師再勾勒最后一筆,將畫像交給女孩兒,女孩子付了二十元錢,拿著畫像走了。畫師慢慢收拾他的東西,看來準備離開了。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個人大喊:“少強——”
少強應了一聲,回頭對左通說,他遇到一個朋友,正好給左通引見一下。左通卻心里一動,推托說:“不用不用,你去跟他聊一會兒吧,這師傅畫得太好了,我正好趁這機會畫一張留念。”
于是少強迎向他的朋友,左通坐到畫師對面,說麻煩畫師再辛苦一下。本以為生意上門,畫師當然求之不得,沒想到畫師冷淡地說:“對不起,我要收攤了,要畫明天請早點來。”
左通愣了一下,伸手掏出一張百元鈔票,不屑地說:“我付一百,可以嗎?”
黯淡的光線里,左通看到畫師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臉上的皺紋驀地舒展。畫師也不說話,重新將收起的椅子打開,拿出一張白紙夾在畫板上,掃一眼左通,鉛筆毫不猶豫地落了下去。
左通不看畫師,遠處的沙灘上正有一些孩子在放風箏,離得遠了,聽不見孩子們的歡笑聲。他們跑來跑去的畫面就像一場無聲電影,而天上蜿蜒爬行的風箏,卻像一個個暗夜里出動的彩衣幽靈……明天晚上,應該拉著午夜藍花來這里,她一定會喜歡放風箏吧?
午夜藍花是他的網友,妖嬈而美麗,兩人在網上瘋狂地相戀了兩個月。左通不遠千里來見她,午夜藍花卻回他一條短信,說明天才有時間,所以左通才找少強喝酒消磨時間。
左通慢慢收回目光,畫師疾筆如飛,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左通忍不住嘴角撇出一絲冷笑,本來畫師要回家了,可為了區區一百塊錢,他就不得不為自己服務,這個世界,總有人甘心對金錢俯首稱臣。他轉頭去看幾米外的少強,少強正和朋友揮手告別,然后轉身走來,奇怪的是,他的眼光只在自己身上略作停留,就失望地轉了過去。
左通不由得奇怪:這小子怎么了?
少強原地轉了個圈,四處打量,好像在尋找什么。忽然,他拔腿向來路大步走去,沖著一個慢慢行走的人大喊:“左通。”
這時,夜色已經籠罩下來,幾步開外,已經看不清人臉。少強喊的那個人穿著與左通一樣的白色褲子,看來他把那人當成自己了??墒遣粚Π?,剛才少強明明看到了自己,怎么會不知道自己就坐在這兒?
左通忍不住想笑。真沒想到,少強竟是個如此糊涂的人,那就讓他再糊涂一會兒吧。他問畫師:“還要多久能畫完?”
“一分鐘。”畫師頭也不抬地說,“你叫什么名字?我幫你寫到上面。”
左通隨口答道:“左通。左右的左,通道的通。”
他看著遠處的少強趕上了那個穿白褲子的人,說了幾句話,那人繼續走遠,而少強還在東張西望。他撥通少強的手機:“哥們兒,你在找我?”
少強大喊:“你跑哪去了?怎么我跟朋友說完話,就不見你了?”
左通嘆了口氣,憐憫地說:“你眼睛花了吧?我還在畫像,你還看了我好幾眼,竟然沒認出我來?你不會是喝多了吧?”
“別開玩笑了。”少強不耐煩地說,“我才不會犯那種低級錯誤,快告訴我你在哪里。”
左通突然想戲弄他:“我已經回到賓館了,你來找我?”
少強埋怨了幾句,匆匆走了。左通哈哈大笑起來,想著這小子到了賓館找不到自己的樣子,不好笑才怪。正笑著,他聽到畫師低沉的聲音:“先生,畫像畫完了,您看看怎么樣?”
左通還在笑著,接過畫像,笑聲卻嘎然而止。他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畫像,然后一字一句地問:“你畫的是我?”
畫師漠然地看看他,肯定地點點頭。
左通憤怒地指著自己的臉:“你瘋了吧?你敢說你畫的是我?”
畫師也不生氣,一伸手從地上的包里拿出一面鏡子,遞給左通,左通一把打掉鏡子:“你他媽的跟我搞鬼?你想讓我看什么?這張畫像哪有一點像我的地方……”
他大聲咆哮著,畫師卻已經撿起鏡子,送到他眼前。左通突然呆住了。他看到鏡子里一張憤怒的臉,一點點變成驚愕、惶恐,而這正是從他心里反應到臉上的表情,可是天知道,那不是他的臉,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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