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歲那年遭遇空難,歲的陸小曼從此素面天顏,蝸居寓所,很少拋頭露面。此愛已成絕唱,另一個男人翁瑞午,卻在此刻清清淡淡走近小曼。
翁瑞午是上海的富家公子,晚清名臣翁同和的孫子,鑒賞古董,兼做房地產生意。對比徐志摩,他和小曼相似更多:愛玩會玩,一擲千金,看戲捧角,隨心所欲。與新婚的小曼相識后,兩人交從甚密,甚至一起在上海影戲院唱演京劇《三堂會審》,分飾男女主角。徐志摩為了取悅嬌妻,場上也穿了臃腫戲服演個“跑龍套的”,心里卻想著“能去偏僻教堂聽幾折圣誕和歌”。
更讓徐志摩難過的是,小曼竟然跟著翁瑞午吸上鴉片,說自己“身體不好,吸幾口鴉片煙就精神抖擻”……因為志趣不同,倆人常常爭吵。
年月日,矛盾激化,陸小曼順手拿起煙槍向徐志摩扔去。徐志摩盛怒之下摔門而去,趕赴北京授課,卻從萬米高空墜落。
小曼的世界就此坍塌。有志摩時,她撒嬌到蠻橫,穿綢緞戴翡翠,又吃林徽因的醋,又和別的男人調笑。如今他去了,她悲悔無聲,如置身茫茫雪山,寒徹心扉。她一貫愛美愛交際,從此卻幾乎不洗臉不化妝,亦不出門。
翁瑞午憐惜她的凋零。之前他是愛慕她的,但得不到。如今他也不想得到,只想她仍然歡笑。她閉門不出,他“每夕必至深夜始回”,說些趣事給她解悶。她愛畫畫,他便袖贈名畫。她曾抽煙麻醉自己,被關進禁毒班房。他四處奔走,送金求人,次日一早就去牢里接她。她窮無所歸,他幾乎變賣所有的古董書畫,換來佳人的胭脂水墨……
歲月逝去,小曼漸散光華,瑞午始終守在身旁。友人前去造訪,見他站在她榻前,頻頻問茶問水,無限殷勤。
寡居六年后某日,兩人談到深夜,小曼催瑞午回家,他說:汽車略有損壞,讓我在二樓煙榻權睡一宵吧。小曼自上三樓,任他獨宿。自此,倆人開始同居,互相照顧。
小曼曾說:“我與翁最初絕無茍且瓜葛,后來志摩墮機死,我傷心至極,身體太壞。盡管確有許多追求者,也有許多人勸我改嫁,我都不愿,就因我始終深愛志摩。但是由于舊病更甚,翁醫治更頻,他又作為老友勸慰,在我家長住不歸,年長日久,遂委身矣。但我向他約法三章,不許他拋棄發妻,我們不正式結婚。我對翁其實并無愛情,只有感情。”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志摩走后,很多朋友勸小曼和翁瑞午斷交,胡適說:“只要你與他斷交,以后你的生活由我負全責。”小曼卻委婉拒絕,寧可胡適一怒之下與她絕交。
兩人同居多年,全靠瑞午積蓄。當瑞午生了肺病,資產殆盡,胡適又來信相勸,希望小曼速來南京開始新生活。小曼卻對人說:“瑞午雖貧困已極,始終照顧我無微不至,廿多年了,何能不仁不義把他逐走?”
翁瑞午仍待留陸家,甚至帶來了他和女學生的私生女。外界流言蜚語,小曼充耳不聞。瑞午纏綿病榻時,亦請小曼好友來家,懇請他們照顧小曼,他方能心安入土。小曼在門外聞聽,潸然淚落。
瑞午死后,小曼生活在“海一般深的凄涼和孤獨”中,專心畫畫。幸好,她的畫作寄售“朵云齋”很受歡迎,她逐漸回歸社會,經濟獨立。她自愿撫養翁妻不肯接納的那個私生女,在自傳上,也只輕描淡寫地提一句:“(如今)還多了一個小孩子的開支,我又時常多病,經濟困難。”
小曼與瑞午,都是心底寬厚、至情至性之人。
年月日,小曼在上海華東醫院孤獨離世,終年歲。她惟一的遺愿是能和徐志摩合葬。瑞午不會妒嫉吧,他對她的愛,就在小曼那間始終懸掛著徐志摩照片的房間里,自由地散發著。
手邊的書,有張小曼與瑞午的老年合照。小曼安然微笑,黑色旗袍,惟領口繡花。瑞午戴黑色圓框眼鏡,下巴微昂,仍有紈绔之氣,白色襯衫敞開領口。即使不認識他們,也能看出他們眉眼間的默契。沒有初戀那種響徹云霄的吶喊,也沒有家居生活浸淫出的平淡倦怠,他們沒有名分,得不到祝福,卻相濡以沫,相伴到老。
情到深處無怨尤,于平淡處聽驚雷。這世上,哪里都是濃烈忠貞的愛情呢?還有一種是銀灰色的,恍如薄暮時分積雪初融的光芒,亦是白色宣紙的枯筆淡墨,少了天真之妍志,卻多了爛漫的從容,淡雅自在,于歲月中惘然浸透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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