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間,鄧州城里有個五十多歲的剃頭匠,名叫張宗順,此人自小投師學藝,盡得師父真傳,加之他聰慧伶俐,刻苦鉆研,而立之年便在城里小有名氣。幾十年過去,他的剃頭手藝日臻一精一湛,刀法嫻熟,爐火純青,特別是他一操一刀刮胡子那一手漂亮活兒,更令人拍手叫絕,不但讓人覺得是一種心曠神怡的享受,而且就連滿臉硬茬子的絡腮胡顧客,都感到愜意非常,再加上張宗順每每在給客人剃頭刮臉之后,還給人家掏掏耳屎,捶捶肩窩,按摩腰眼,那真叫人爽之又爽,舒坦不已。因此,一年四季他都是個大忙人,活路應接不暇,甚至連地方上一些達官貴人紳士名流,都不惜屈尊放下架子,親自登門光顧。
且說這天早上,張宗順剛剛下掉鋪板門,外面就涌進來四五個老顧客,按照先來后到的順序,自覺地坐在板凳上等候。張宗順吩咐徒弟給他們一一端上茶水后,滿臉堆笑地問:“今天哪位爺先來?”坐在板凳頭起的老趙頭當仁不讓地走過來,坐上了理發椅子。張宗順拿起白生生的圍裙“啪啪”一抖,便搭在了老趙頭身上,剛要端起黃銅洗臉盆給他洗頭潤發,忽見老趙頭猛地跳起身離開座位,三兩下子扯掉了身上的圍裙,畢恭畢敬地站立一旁,其他幾個坐在板凳上的顧客也“刷”地站起身,垂手而立,張宗順奇怪地轉過身,就見門口走進來兩個人,一個是本州父母官李大人,一個是陌生的中年漢子。李大人進得門來,不等張宗順開口問候,就開門見山道:“張師傅,今天我給你領來一位貴客?!苯又榻B說,“這位是京城的一位王一爺,公干到此,王一爺聽說張師傅剃頭手藝是本地一絕,特來見識一下,你可要小心給王一爺伺候好了,本官有賞!”張宗順一聽說是王一爺駕臨,頓時心中一緊,這可不是一位好伺候的主兒,萬一手頭上有個閃失,砸了招牌封店鋪是小事,弄不好連吃飯的家伙就得搬家!驚慌之余,張宗順連忙躬身抱拳,拱手施禮,將王一爺扶上座位,并叫徒弟從里間房屋拿出一副新圍裙,搭在王一爺身上。
一切準備停當后,張宗順這才敢抬頭正眼看王一爺的尊容。豈知他不看還好,這一看,又使張宗順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咋?這位王一爺長得倒是相貌堂堂,濃眉大眼,只是他的那顆腦袋與常人不同,說圓不圓,說扁不扁,說光不光,說凹不凹,就像是河灘上的料礓石似的,反正不是一顆好剃的頭。另外還有王一爺右邊的那只眼睛,讓人看了也心驚膽戰,眼珠子歪斜不正,黑的少白的多,嘴角還幾乎被拉到了右耳朵上,半張臉不時地微微抖動,顯然,這是一副面部中風留下來的后遺癥。對于這樣的顧客,張宗順也曾經遇到過一些,沒少練過手,所以剃頭的活路,對他來說并不算是什么難事,難就難在刮胡子這道工序上,要是一刀不慎,就會將人家的臉皮刮破,因此,干這種活時必須小心謹慎,方能萬無一失。好在張宗順藝高人膽大,只見他凝神屏氣,推、理、梳、剪,不消半袋煙工夫,就把王一爺這一顆難剃的頭,侍弄得有模有樣。
接著,張宗順把一個干凈的一毛一巾扔到熱水中浸泡片刻,然后貼敷在王一爺臉上,趁這當兒,他將剃刀在黑糊糊的蕩刀布上“噌……”來回磨了十幾下,揭開一毛一巾開始下刀刮臉。不料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張宗順的剃刀刀刃剛剛接觸到王一爺的臉皮,王一爺卻不由自主地猛一抖動,張宗順頓時驚得心慌意亂,手一哆嗦,竟刃走偏鋒,生生在王一爺的右耳朵后邊割開了一個二指多長的大口子!只聽王一爺“啊”地一聲慘叫,頭一歪,就昏迷過去了。這一下非同小可,不僅張宗順嚇得面如土色,當即跪地頻頻叩頭,就連李大人也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勁斥責張宗順:“你是怎么搞的,不想要脖子上的六斤四兩啦!”此時的張宗順也被嚇得迷糊了,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還是他徒弟腦瓜機靈,連忙端來一盆加入細鹽的清水,給王一爺清洗傷口,哪知道越洗反而越不干凈,鮮血越流越多,頃刻間洗臉盆中一片血紅,王一爺疼得像是殺豬一樣號叫不已,李大人站在一旁急得直一搓一手。這工夫,張宗順有點清醒過來了,他急中生智,跑到灶火間里,伸手從鍋底摳出一把黑糊糊的煙灰,按到王一爺的傷口上。說也奇怪,這黑糊糊的鍋底灰往王一爺傷口上一按,倒真的很快就止住了流血,不過王一爺還是疼得忍不住發出“唏唏溜溜”的呻一吟聲。
張宗順見王一爺稍微好了些,便又“撲通”跪到他跟前,頭磕得就像是搗蒜一般。好在這位王一爺是個善良之輩,他揮了揮手,說:“算了,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嘛,以后干活時小心一些就是了!”李大人見王一爺沒有怪罪張宗順,便也賣了個順水人情:“王一爺大人一大量,不追究你,你還不趕快謝謝王一爺?”張宗順這才連聲道謝,之后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王一爺覺得不太疼了,就與李大人一起走了。直到王一爺走后兩個時辰,張宗順還是滿身冷汗未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是張宗順只要一掂起剃刀,仍然心有余悸,生怕再出現這樣偏差,讓自己的聲譽毀譽一旦,所以干活的時候就格外的細心。
轉眼幾天過去了。這天早上,張宗順的店鋪剛剛開門,就見一個衙役打扮的人走進門來,對張宗順拱手一禮,然后說:“張師傅,小人奉李大人之命,請你去衙門一趟?!睆堊陧樢宦?,心想不妙,定是王一爺那事出麻煩了,唉!是福跑不掉,是禍躲不過,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咱小小一介草民,此時只能聽憑人家宰割了,再說禍事是自己闖出來的,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敢做敢當,去就去,大不了就是掉腦袋嘛!
張宗順來到州衙,卻沒有被送上公堂,而是被領到了客廳。他一進門,就見李大人滿臉是笑地迎上前來,熱情地拉著他坐下,說:“張師傅,你可是為本官長臉啦,本官一定要好好地犒賞你?!睆堊陧樐涿?,迷茫地看著李大人,不敢接話茬。這時,只見客廳里頭傳出一個人的聲音,說:“不但你要犒賞張師傅,本王一爺也要給予重賞!”隨著話音,側門處走出一個人來,張宗順一瞧,這不是王一爺嗎?就連忙下跪叩頭。王一爺一邊說著“免禮,免禮!”一邊親自上前扶起張宗順。張宗順起身致謝后,就想看看王一爺耳朵后邊的傷口怎么樣了,哪知抬頭一看,把他驚了個目瞪口呆,王一爺的右眼珠子不斜視了,嘴巴也不往右耳朵那邊歪扭了,臉皮更不顫抖了,跟正常人一模一樣!這下子張宗順傻眼了,難道前幾天王一爺是拿自己尋開心,故意裝中風捉弄自己的?王一爺仿佛看透了他心思,哈哈笑著,口齒清晰地說:“張師傅,別再猜疑什么了,我真的是中風兩年多了,御醫們都沒有治好我這個后遺癥,沒想到被你這一刀給矯正過來了,你說我能不重重地犒賞你嗎?”張宗順老老實實地說:“王一爺,小人根本不懂什么醫術,沒有治病的手段,這一刀確實是歪打正著,王一爺您不治小人的罪就算福氣了,哪里還敢要王一爺犒賞啊?!蓖跻粻斢H手給張宗順封了五十兩銀子之后,又叫人拿出來一塊長五尺寬三尺的木制匾額,手握狼毫,凝神斂氣“刷……”寫下了四個金色大字――神刀一絕。張宗順伸頭一瞧,落款竟是載灃。
且說張宗順接受了王一爺和李大人的賞銀,抱上匾額回家之后,卻沒有敢將匾額掛到門楣之上,為什么?因為他知道自己這次失手惹禍又因禍得福,真的是瞎貓碰上了死老鼠,醫術豈能是這樣簡單這么容易的?可是話再說回來,王一爺親賜的匾額,要是不往外掛,王一爺會不會怪罪自己呢?也是事有湊巧,就在張宗順左右為難的時候,他老家里托人捎來口信,說他哥哥中風了。張宗順連忙回到老家,仔細一看,哥哥左邊已經半身不遂,但是面部的癥狀居然與王一爺一模一樣,眼珠乜斜,嘴巴吊歪,臉部肌肉不停地顫抖。張宗順猶豫再三,終于從身上掏出了刮胡子刀,按照當時割破王一爺耳后的部位在哥哥耳后下了刀,流血后,他又用鹽水將傷口清洗一遍,按上鍋底灰,然后坐在一旁,靜靜地觀察事態變化。第一天第二天沒見有什么反應,第三天早上,張宗順還沒有起床,嫂子就在堂屋里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二弟,你快來看,你哥哥他……”張宗順以為哥哥出現了什么不一良反應,心里“咚……”地直敲鼓,跑到哥哥跟前一瞅,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哥哥扭曲的的臉和歪斜的眼睛嘴巴,全部回歸了原位,但癱瘓的半邊身一子卻依然如故!盡避未能全部治愈,僅這面部成功的試驗,就足以讓張宗順驚喜不已!張宗順對于這樣的治療方法思來想去,說不上來是什么道理,于是決定耐心地等待機會,再做一次試驗,如果再次成功,那么就可以大膽地用于實踐,為病人解除痛苦了。說著說著,機會就又來了,張宗順的嫂子是屬于農村那種心直口快的婆一娘一,她把小叔子治好丈夫面部中風的神奇事兒在外邊一說,很快就傳播開來,當天下午就有兩個病人找上門來要求診治,張宗順一一給他們實施了“手術”,三天后兩家家屬都跑來向他謝恩,說病人的面部嘴、眼全恢復了原狀。
幾次試驗的成功,增加了張宗順的信心,回城之后,便掛起了王一爺親自手書的那副匾額。剛開始時人們半信半疑,心說,你一個剃頭匠發什么神經,竟敢充當起郎中來了,這不是糊弄人嗎,可是幾個大膽的病人接受過“手術”之后,頓時便使張宗順在穰城內名聲大噪,十里八鄉的病患者蜂擁而至,一時應接不暇,好在這個“手術”用時短暫,刀子一割,鹽水一洗,鍋底灰一按,即可起身走人,所以病人不需等待候診。就這樣,張宗順“神刀一絕”的名聲越傳越遠,方圓百十里地的病人紛紛上門求治。
俗話說,一招鮮,吃遍天,張宗順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剃頭匠,就因為一次意外的失手,卻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后來,他索一性一改行從醫,專門矯治中風口眼歪斜后遺癥,并把他的這個手藝傳給了子孫后代。后來,他有一個曾孫子出國留學,進修西醫外科,這才弄明白了張宗順當年歪打正著的原因,是因為刀子割破的部位,正好是一個面部的牽制神經,大凡口眼歪斜的癥狀,都是由于這根神經的收縮而致,只要割斷了這根神經,五官便會恢復原位。至今,他的大多數后裔們還在從事著這個外科手術的職業,但載灃王一爺賜予的那塊匾額卻沒再現世,有人猜測說,也許木制匾額因風吹雨淋早就壞掉了,也許是被他的后裔們作為傳家之寶珍藏起來了,總之,張宗順的這個絕招手藝是被繼承了下來,但“神刀一絕”的匾額卻不知所終。
快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