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嬌面黥刑
元大德年間,在清津城內,滿臉坑包的麻面孫算個叫得響的主兒。至于他大號叫什么,恐怕絕少有人知道,人們記住的,只有他那一手游刃有余而令人心驚肉跳的絕活:黥面刺字。
這天午后,喝得眼珠子通紅的麻面孫晃進了陰暗潮濕的大牢,盯緊了一個名叫倩娘的女囚。倩娘年方二十,生得柔弱嬌美,去年才嫁給城東老劉家做兒媳婦。數日前,婆婆一紙訴狀將倩娘告進官衙,稱她涉嫌偷盜、藏匿劉家祖傳的玉簪。倩娘當庭哭訴:她給婆婆打掃房間,見放在梳妝臺上的玉簪做工精致,只插在頭上試了試,并無半點貪占之念。縣太爺問:“你試用時有無旁人在場?”倩娘含淚搖頭:“沒人。”縣太爺當即拍了驚堂木:“沒人在場,那就是偷。速將此女賊打入大牢,擇日宣判!”
一轉眼,倩娘已被關押半月有余,昨日下了判決:偷盜罪名成立,當執行黥刑。行刑者自然是麻面孫。倩娘被帶至刑房,麻面孫一聲令下,兩個獄卒便將倩娘捆上了行刑樁。倩娘情知不妙,連聲哭求:“官爺,我沒罪,求你們高抬貴手放了我吧。”“哼,你罪過大了!據我所知,你行為不檢,賣弄風騷,沒少招惹風流客翻墻入院,沒錯吧?”麻面孫冷笑道。
倩娘聰明伶俐,從小能歌善舞,嫁入劉家后時常在院子里載歌載舞,引得不少人溜墻根,趴門縫。瞅著麻面孫幸災樂禍的陰邪目光,倩娘似乎想明白了惹禍上身的緣由:相公常年在外經商,婆婆對她的做派又氣又恨,萬一鬧出傷風敗俗的丑事,豈不辱沒了劉家聲譽?與其留著禍根在,倒不如將她掃地出門。眼見麻面孫綰起袖管,鋼針蘸墨,倩娘悲聲大叫:“你們不問青紅皂白,草率斷案,我不服,我要上告!”“這可是縣太爺的地盤,不服也得受著。”麻面孫冷不丁抬手,針尖直刺倩娘的左額……
麻面孫的長相奇丑,又有哪個俊俏女子肯嫁給他?一直熬到出頭,總算娶妻成家。倩娘曾見過那個叫翠姑的女人,腰身粗壯,破鑼嗓門,腿腳還有點跛。一個如花似玉,一個歪瓜裂棗,麻面孫難免會心生歪念,下手奇狠。重刺之下,倩娘發出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黥面,又叫墨刑,自西周時代便被定為“五刑之一”,那時,黥面是最輕的刑罰。時至元代,黥刑幾乎演變成了藝術創作——行刑者務必“精雕細琢”,不僅要在人犯的額頭、太陽穴部位刺上籍貫、罪名以及較為詳細的案情,還必須字跡清晰,站在數丈遠處亦能一目了然。
以前,麻面孫每次行刑都不會花費太多時間,但這次,直把倩娘折騰得死去活來好幾回才罷了手,瞇眼欣賞了一番自己的“杰作”,麻面孫又吩咐獄卒去帶一個叫秦文禮的已決犯。牢房與刑房相隔不遠,秦文禮聽到了倩娘不絕于耳的慘叫聲,又在被押往刑房的路上與滿面血污、慘不忍睹的倩娘走了個對頭碰。
二、噩夢重演
按當時律例規定,施完黥面酷刑,便可釋放回家。倩娘氣不公,打聽到相公已回家,便找上門討要說法。誰料,婆婆早候在門口,劈手扔來一紙休書:“滾,我們劉家沒你這種不知廉恥的賤人!”倩娘被逼入絕地,踉踉蹌蹌走向城外的大津河。爬上陡滑的堤壩,倩娘嗚嗚大哭著沖娘家方向跪了下去:“爹,娘,請你們相信女兒。女兒是無辜的,是冤死的啊……”哭罷喊罷,倩娘兩眼一閉,撲向浪花翻卷的河面。恰恰此時,有個男子快步奔來,從背后死死抱住了她。
是秦文禮。秦文禮的額頭同樣血肉模糊,字大如指甲蓋,其中有兩個字格外醒目:淫賊。倩娘拼力推搡,試圖掙脫。秦文禮哪敢松手,一邊緊抱著她往堤壩下拖,一邊氣憤大喊:“你千萬別犯傻。你要死了,誰還能還你清白?”
撕扯間,身后忽地響起一陣得意大笑聲:“秦文禮,不是冤家不聚頭,咱們又見面了。既然你賊心不死,屢教不改,那就別怪我把你刺成花臉……”
不用回頭,單聽動靜就知是麻面孫。幾天前,也是在這一河段,有個年輕女子似是遭了歹人非禮,衣衫不整,神情恍惚,意欲投河自盡。秦文禮是個木匠,在去主顧家做工時途經此地,緊忙相救。人沒救活,卻被女子的家人誣告為采花賊。死無對證,縣太爺偏聽偏信,判了他個黥刑。行刑之時,秦文禮怒踢麻面孫,差點讓他從此“永垂不朽”,麻面孫自是懷恨在心,便暗中盯梢,準備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窮木匠。而秦文禮摟抱倩娘的舉動,足以給他扣上慣犯的大帽子。
兩日后,麻面孫再次在兩人的臉上實施黥刑,并慫恿縣太爺加了項懲罰:流放蠻荒塞外。這日清晨,出人意料的是,在全城百姓的圍觀和嘀咕聲中,倩娘和秦文禮竟全無半絲羞愧之色,高仰著針刺斑斑的臉走出了城門。“倩娘,是我害了你,要恨你就恨我吧。”倩娘凄然一笑:“不恨。”沉默半晌,秦文禮看向倩娘,欲言又止。倩娘猜透了他的心思,說:“我再也不會尋死。總有一天,我要還自己一個清白!”
這樁令人唏噓的黥面案,沒過多久便被百姓忘到了腦后。一晃,年就過去了。這一年,元朝發生了一件大事:元成宗病亡駕崩,儲位虛空,統軍北疆、戰功赫赫的懷寧王孛兒只斤·海山回大都奔喪,被擁立為帝,稱元武宗。
新官上任三把火,元武宗也不例外。他燒的第一把火便是整飭吏治,嚴懲貪腐,如清津城縣太爺之流的捐官均被清退或革職查辦;第二把火,重新修訂律法,黥刑也變得人性化起來——事關臉面,不得濫用,被刺青者僅局限于強盜和入室行竊的首犯、慣犯。不過,涉嫌盜竊公物,哪怕一粒米也得刺字,但部位由臉轉移到了右小臂……
而如此嚴苛的規定,不僅讓喜歡“揮針潑墨”、長篇大論的麻面孫沒了用武之地,還受縣太爺的牽連被逐出縣衙,淪為無業游民。除了黥面,麻面孫再無特長,沒過幾年,靠勒拿卡要積攢下的那點家底就被吃空。眼瞅家境日漸窘困,跛腳妻子翠姑河東獅吼般的叫罵聲直震得街坊鄰居的耳鼓嗡嗡作響:“沒用的東西,滾,想上老娘的炕,還是等下輩子吧!”
這天傍晚,麻面孫又被剽悍的翠姑轟出了門。耷拉著腦袋剛想鉆進柴草垛打個盹,只見三五個小伙子急匆匆跑向城南。“喂,你們干啥去?”“當然是瞧新鮮。車轱轆巷來了個天仙,人家還有一手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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