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依奶的冰箱,大哥就嚷開了:“你看你看你看,滿滿的都在!你都不用吃了!”越說越氣,大哥漲紅了臉說:“告訴你多少次了,你盡管吃,身體好就行。吃完我們會買。”他指著帶來的大包小包:“現在這些東西放哪兒?” 依奶原本燦爛的笑容現在略顯尷尬。她有時犟得像頭公牛,父親在時都得讓她三分。我趕緊打圓場:“依奶,吃東西,鮮吃才有營養。兒女花錢買東西,你鮮吃,吃進去九成營養;擱著,營養慢慢跑光了,等于不把錢當錢,浪費了。”依奶眨巴著眼睛不斷點頭。大哥接過話頭說:“你能再活三十年嗎?就四十年五十年,隨你怎樣吃,你仔也吃得起。”二哥也笑著說:“你不用愁苦,你仔不會被你吃慘了。” 依奶笑得非常甜蜜:“多謝天地!依奶最好我仔個個都是大財主。” 依這里方言,窮困稱為“慘”;母親稱“奶”,祖母稱“媽”,這剛好與普通話相反。依奶就我們三兒女。我家原本在鄉下,阿爸依奶都是農民。福清撤縣建市那年起,大哥與別人合辦冷凍廠,賺了錢,二哥和我才讀完大學,在城里成家立業。如今大哥已是水產集團公司總裁了,誰知道他一年賺多少錢;二哥也創辦了文化傳媒企業,夫妻雙雙打拼天下,收入頗為豐厚;我老公繼承了他爸的房地產業,這幾年賺得順風順水呢??烧l想得到,阿爸前年突然被查出患了肺癌,幾個月后就沒了。剩下個七十歲的依奶,我們兄妹都恨不能用保險箱把她保存到百歲整整。依奶年輕時胃就不好,我們便注重她的消化道健康,尤其關注她的“吃”問題。 圍繞她的“吃”問題,我兄妹三人曾兩次成功地將她“綁架”到城里。 依奶前幾年的伙食,要說比以往也算好多了。再不用挨餓了,那白白的米飯,光潔白凈香噴噴的番薯干,用依奶的話說,不用配菜都能裝到喉頭呢。可碰到剩飯,依奶絕對照吃不誤。“這能吃的,扔掉,不被雷公打死才怪。”你說半天保護胃部的大道理,她說:“以前吃爛菜粗糠都活過來了,現在吃這么好的薯干這么好的米飯,不過隔了一頓,就被天地收去?那天地不是不長眼!”她說得有板有眼。大哥說,跟她講不清道理,干脆把她‘綁架’到城里。于是兄妹三人不由分說,合力動手,把咯咯咯笑的依奶“綁架”到大哥車里,奔向城里。依奶跟阿爸一樣,天生怕住在城里。“城里沒風,吸一口氣總覺得味兒不對。憋悶。”“城里天灰蒙蒙的,哪有老家那藍天白云?”“城里吵死了,住兩天耳鼓脹三天!”“城里門對門都不知道誰是誰,哪像老家鄉親親又親!”雖說住在兒女家,可兒女沒空陪著她。我們可以請保姆,可請不來老家天天跟依奶一起拉呱的三嬸媽、張家大姨、王家姑媽,依奶住幾天就急得跳腳。大哥嘻嘻笑著說:“依奶,你答應我們絕對不吃剩飯,還要經得起我們檢查,才回得去。要不,你看哪個孩子能讓你走。”依奶到底是明白人,知道孩子們的用心,舉手投降了,而且真的做到了。 不久,大哥又發現了問題。依奶沒吃剩飯,卻常吃剩菜。特別是海鮮,往往吃到變味了,依奶還舍不得,又吃到嘴里。三兄妹商量的結果是買冰箱,可依奶不讓。她說:“你爸在,要買;我單身一個,誰知道哪天走,買什么冰箱。買回來我死給你看!”依奶放重話了,雖不至于尋死覓活,但大家難堪就劃不來。大哥又發話了,“綁架”!最終,依奶在城里住不下,連同據說是大哥公司食堂里廢棄了的冰箱回到了老家。我們再去看望老人時,她對冰箱贊不絕口,吃變味剩菜的幾率幾乎為零。 這次,想讓依奶吃得豐富多彩,全面增加營養,大哥又在眨眼睛了,我們只好對依奶實施第三次“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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