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生的希望,就是他能成為一個普通人。”我是無意間在家里一本書上看到這句話的,字跡潦草,很明顯是林同的筆跡。我不知道這是性格內斂的林同什么時候寫的,可是它刺痛了我,我控制不住地號啕大哭。
家里只有我和安安兩個人,安安一直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我。在安安的注視下,我哭得沒有一點兒顧忌。因為他根本不會在意我做什么,他不會像別的小孩兒一樣看到媽媽落淚而害怕,也不會詢問:“媽媽,你怎么啦?”對安安來說,我和世上任何一個人沒什么不同,因為他是一個自閉癥孩子。
我和林同是大學同學,畢業后順理成章地結婚,一年后,安安出生了。一歲了,他會爬了,會口齒不清地說幾個字了;一歲半,他終于會走路了;兩歲了,他仍然口齒不清。很多小孩子都是說話很晚的,我故作淡定地想。到歲了,他仍然只會說幾個字,不會連成句子說話。他總是專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要任何人,包括我。他說哭就哭,怎么安撫也沒有用。我和林同帶著他到醫院診斷,診斷結果把我們都驚呆了,安安是自閉癥。醫生說,自閉癥在全球都是難題,沒有根治的辦法,只能做康復訓練。在接受了現實后,我們帶孩子到醫院做康復訓練。做康復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我不得不辭職,一家人的生計和昂貴的康復費用都壓在林同身上。
個月過去了,安安的病情沒有一點兒好轉。聽說上海有一家康復中心很有名,我便決定去上海。在上海待了幾個月,安安似乎有了一點兒變化,會說一些指定的話。當他第一次喊我“媽媽”的時候,雖然他眼里沒一點兒感情,但我還是激動得失聲痛哭。我開始帶著安安在許多城市奔波,可他再也沒什么變化。家里因為安安的治療費用,從小康變得清貧。
安安的爺爺奶奶從一開始得知了安安的病癥后就不贊成去醫院,他們認為是白花錢。我不在乎,只要林同支持我就好了??墒牵滞坪跻膊贿@么想了。
安安過完歲生日后,我告訴林同,想帶安安去青島,聽說那里有個醫學博士很有名。林同悶悶地看著我:“我們真的沒錢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要賣房了。”我明白他說的是真的,卻不想放棄一絲希望。于是,我對他說:“我去我父母那里借些錢來。”
林同沉默了很久,終于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不是一直要這樣下去?其實,像安安這樣的病癥,大部分家庭都是在醫院學會辦法后在家里做康復。即使再到處找醫生,如果沒有奇跡,他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我看著他:“你的意思是,因為希望渺茫,我們就要放棄嗎?”
林同輕聲說:“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我搖頭:“我們已經有孩子了。”他試圖解釋:“我們有第二個孩子,也是為安安著想,我們老了以后誰管他呢?”我們有什么權利讓無辜的孩子為了背負這樣的包袱而出生?我第一次感到絕望——原來,林同和我不一樣,他并不像我那樣愛安安。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能放棄,我堅信他會好起來。”
我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向父母借錢去青島。我們準備從娘家啟程時,林同來了,我固執地不理他。晚上,我帶著安安上了前往青島的火車,林同來送我們?;疖囬_了,我從窗戶上看到他遠去的身影,心底有點兒發酸: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可是我無法接受,那些經過長期治療最后康復的成功例子一直激勵著我。
在青島待了兩個月,安安仍然沒有一點兒好轉,醫生說:“回家后好好照顧他,在相信奇跡的同時,也要面對現實。”這句話震動了我,是我不面對現實嗎?回到家里,林同不再和我提生孩子的事情,只要有時間就陪著安安。
一天,我在抽屜里看到了一份保險合同,林同為安安買的,是父母意外去世后保險公司給安安的補償。這些年家里的錢都給安安做康復了,我不知道林同是怎么省下這份保費的。
其實,我最愛的是那個幻想中能健康的安安,而林同愛的是現實中的安安,而且會為他設想將來發生意外后,他的生存現實。如果安安一直不好呢?如果我和林同都老了,那他該去向何處?我一直在逃避這些問題。再生一個孩子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晚上,我低聲對林同說:“我們再要個孩子吧。”林同沒說話,轉過頭去。很久,我才發現他哭了,我想安慰他,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林同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安安,可是,我也愛你,我不能讓我們一家就這樣垮了。”我忽然明白,生活是壓不垮的,即使安安這輩子一直是這樣,我們只要守護著他,快樂地度過這一生,仍然會很幸福。
快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