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媽住院的第一個晚上,病因是急性髓性白血病。
陪伴在媽身邊寫些關于家庭的回憶,除了排遣我的愁緒和對媽的心疼,我更希望這份彼此陪伴的回憶能帶給媽媽康復的力量。
媽不會騎電動車,不會開汽車,只會騎學生時代就學會的自行車。記憶中,她騎的自行車從未新過,她踏輪子的時間比坐在椅墊上的時間要長。我上小學時,如果爸偷懶,媽就推自行車步行著送我們兄弟去學校。其實我們家離民生小學并不遠,只有一公里左右,但媽就是不放心。
那個時期的小孩子多半都很畏懼“在同學面前丟臉”,讓父母接送上下學意味著自己被溺愛、不夠成熟。所以媽媽推著我們越靠近學校,我就越怕被同學看見,簡直是提心吊膽,我天天在靠近學校時從車座上溜下去。盡管別扭,但我很清楚媽的愛,所以從沒大吼大叫斥退父母的溫馨接送。而且,媽送我們到校門口時,我們會很自然地朝媽的臉頰親一個:“媽媽再見。”我們親親道別。
民生小學有個校門,我們每個兄弟因為各差了歲,所以離開媽的地點也不同。記得我剛上五年級不久,哥已上中學,弟又先進學校另一個門。那一天,媽獨自送我到正門口時,囑咐我幾句就轉身騎車要走。
“媽,還沒親呢。”我愕然,有點兒不知所措。
“長大了啦,不用親,快進去。”媽說著,神色有點兒靦腆。
我眼眶驟然一紅,淚水模糊了視線,幾乎要哭出來地走進學校。忽然,媽叫住了我,我眼淚汪汪地朝媽走去。“好啦,過來。”媽說,終于讓我在她的臉頰上啄了兩下。
后來那個瞬間成為我記憶中最動人的一刻。
一直以來我們都很慶幸沒讓媽失望,我們很清楚身為媽的驕傲,身上一定要有各自的光芒。我總是期待將來有什么大眾文學獎等我去搶,站在臺上發表獲獎感言時好好謝謝我媽。
對于我后來立志專職寫小說這件事,媽也給予近乎豪賭的尊重,并沒有一直用世俗的職業觀貶抑我、逆向激勵我,或是過度擔心我。我第一次投稿的小說就得了彰化縣磺溪文學獎,次年再得一次。媽超高興,認真地將小說看了一遍。媽總是這樣,不管我寫了多奇怪的題材,她都會戴起老花眼鏡,若有所思地慢慢翻閱。
什么導演來找我寫劇本,什么制片來找我合作,大陸眾多出版社來約書,小說人物要做公仔,受邀到哪里去演講等,我都會用超欠扁的表情跟媽說,然后欣賞媽替我高興的樣子。
因為媽是世界上唯一不會對我的熱血成就感到羨慕或嫉妒的人。我想讓媽深刻知道兒子與她之間的美好聯系。一個作家的三元素——情感、靈感與動力,我的生命里,媽媽對我灌注的愛,三者兼具。
經過次化療,媽終于出院了。
白細胞每單位,血小板每單位萬,血紅素.。三項數據加起來的意義,就使媽開心得手舞足蹈,我的這份疾病陪伴文學也到了尾聲。
由小說《功夫》(非周星馳版《功夫》)改編的電影合約已經正式簽訂,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牽著媽的手,走進盛大首映的電影院,走進我們共同的驕傲里。
燈光一暗,那個曾縮在媽肚子里的孩子,登峰造極的人生開始了。
媽,親一下。
再親一下。
然后,再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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