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門口有一個非常大的市場,市場的入口處有一位修鞋師傅,他大概多歲的樣子,天氣好的時候更是早早地收攤了回家。后來我再去的時候發現又多了一個修鞋的,年紀和他差不多,臉上也是長滿了皺紋和黑斑,只是多了一雙拐杖,是個殘疾人。
此后情況就不同了,那第一個修鞋師傅再也不早走了,無論刮風下雨,他都會堅持到底,兩個人的競爭拉開了序幕,因為都想占第一個位置,所以兩人越來越早。
第一個人想,我掙幾個錢可以給媳婦買支廉價口紅,熬到多歲才娶上媳婦,得好好疼愛,可是怎么就又冒出這么個瘸子來,要不自己的小買賣多滋潤,想早點就早點,想晚點就晚點,現在不行了,他得起五更了,還好媳婦知道疼他,老是熱乎乎的飯菜,他也知足。
第二個的情況和他類似,只是媳婦不知道疼人,每天就知道擦胭脂抹粉,還老嫌他掙錢少,所以他必須爭取第一個位置,為了占到第一個位置,他甚至凌晨三點起床,這么做也是為了討女人的歡心,誰讓自個兒有點殘疾呢。
兩個人的競爭是暗暗的,他們從不說話,誰來早了就占第一個位置,另一個人絕不吭聲, 在旁邊支開攤就回家睡覺去了,第二天那個人會來得更早,如此反復折騰,兩個人竟毫無懈怠的意思,旁人看了都說兩個修鞋的窮折騰什么,然而兩個人并沒有誰先打退堂鼓,到后來競爭簡直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特別是冬天,一個人為了能占上位置,竟然搬上鋪蓋露天睡覺。那可是“三九”天啊,他們你一天我兩天地替換著睡,白天再繼續干活,由于凍了一宿,他們白天的臉色特別難看,手凍裂了也顧不上,北風刮起來時,街上幾乎沒有人了,可是他門從來沒早走過,風雪中他們像兩座雕像,路過的人都說:“師傅快回家吧,這是什么天氣啊,回去和老婆孩子呆會兒吧!”
但他們誰也沒有動搖的意思。
這種競爭幾乎持續了一年。有一次,那個瘸子好幾天沒有來,另—個人想,他莫非是生病了,他想打聽一下,可又怕人家說他貓哭耗子假慈悲,怎么這人不來他心里倒沒著沒落了,他想自己可真是賤,睡了幾天好覺就覺得不自在。后來的一天,他正低頭修鞋,聽見對面擺雜貨攤的老太太說:“你說那個瘸子多可憐,沒想到腦溢血這么幾天就死了,媳婦更夠嗆,丈夫尸骨未寒就跑了。”
他一下子呆住了,修鞋的手停了下來,那個顧客說:“你怎么停下來了?”’他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哭。他死了,他怎么會死呢,那個顧客問他怎么了,他吸著鼻子說:“凍的。”
他再也不用早起了,又恢復了往日的清閑,按說他應該高興,掙的錢也比原先多了,可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前特傻,他怎么會在三九天睡在外邊,就為了掙幾個錢,錢真不是東西,想想過去,他真后悔,畢竟那人是瘸了啊!他怎么這么自私,現在完了;想看也看不見了,他竟然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竟然不知道他姓什么,這是怎么回事。
他終于想通了,人生無非是吃喝拉撒睡,那么較真有什么用。人和人相遇就是緣分,他覺得自個兒有點對不那個瘸子,清明節的時候他買了一些燒紙,在路邊燒了,別人問他給誰燒了,他說:“朋友。”
后來又來了一個修鞋的,比他年輕,總是搶第一個位置,他笑著讓給他,而且和他有說有笑的。不久,兩個人成了不錯的朋友,帶了什么好吃的兩個人一起吃,天氣不好的。時候,兩個人就早早地收了攤子,去旁邊的小酒館中喝一杯。
他想,這才是人生:放松,自在,有朋友,有女人,有兒子叫爹(雖然兒子不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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