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黯淡的日子里,父親和母親的愛情 我的父親是五十年代中期湖南醫學院的高材生。年,因為他能言善辯鋒芒畢露,因為他有一個姐姐在臺灣,他被劃為右派,勞改了兩年。大學畢業后,他被發配到了湘西一個偏遠的麻風病醫院。 那是真正的窮鄉僻壤,山中嚴重缺水,有時候一桶苞谷才能換一桶水。父親每天只能分到一大杯水,用水,喝水,都要精心算計。父親每天接觸的,便是那些神經無法指揮肌肉的麻風病人。 這一年父親歲了,在學校時,他的優秀曾吸引了不少女同學的關注,然而現在,她們誰也不理他了。這是父親生命中最黯淡的日子,在那個封閉而落后的窮山溝里,我的父親,他如饑似渴地企望著愛情的滋潤。 有一天,父親回鄉探親,偶遇鄰村的鄉村女醫生,年輕貌美的女醫生令我父親一見鐘情。我父親在當地的才氣遠近聞名,再加上他對女醫生的追求幾近狂熱,她很快被深深打動了。但她的母親極力反對,因為我父親是個右派。 某天早晨,女醫生打開門,看見我父親頭纏毛巾,形容憔悴,靠在她家門前睡著了。顯然,他在門口守了一夜。那一瞬間,女醫生被徹底感動了,不顧一切嫁給了我父親,成了我的母親。她沒想到,從此起程的苦難比她意料中的要深重得多,久遠得多。 父母婚后日子的艱澀可以想見。父親遠在千里之遙的湘西,我們兄弟三人都是在母親的呵護下長大的,都有過不認識父親的可笑經歷。年,奶奶去世。父親不能回來,而僅有的伯父又以他沒有讀書沒有用家里的錢為由,不愿承擔起碼的孝道,無助的母親只好拆下家中的一副大門,制成棺材埋葬了奶奶。 禍不單行。年,父親患上了嚴重的肝炎。四處求醫問藥,均告無效,掙扎在死亡邊緣的父親,有一次無限傷感在對母親說:“我要是能活到歲就好了。”夫妻倆因此痛哭了一場。 那些日子,母親竭盡了一個妻子的全部關愛與溫柔。一面暗里飲泣,一面卻強顏歡笑,努力維持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希望。 父親最終死里逃生,健康地活了下來,似乎得力于一位民間老中醫的祖傳秘方,只有我父親最清楚,妻子的愛給了他怎樣的力量。 年代初,父親終于從湘西那家麻風病院回到了故鄉。但他依然是右派,依然不得志,而他的倔強與清高也依然故我,這使他在好幾家單位都難以立足。最后,父親落在了一所與母親所在的鄉衛生院相隔六十里路的鄉村醫院里。 事業上的不如意,使偶爾回家的父親臉色很難看,他甚至無理地將一腔怨氣發泄到了母親身上,經常無事生非地毆打母親。有一次,被打得鼻青眼腫的母親一氣之下喝了農藥,幸虧同事們及時發現,才揀回了性命。 身為長子的哥哥,也時常遭到父親的責罵與痛打,致使生性聰明的哥哥在沉重的家庭氛圍中,漸漸畸變。后來,哥哥在歲那年高考落第,終于引發了精神分裂癥。 而母親,仍然日復一日地用她全部的心血維系著對丈夫的忠貞,對兒女的鐘愛。 、一心要追回青春年華的父親,被他深愛的“情人”葬送了 年,父親平反,調回了縣城的醫院,我們三個兒女也跟隨父親來到了縣城。我們尚未成人,而父親天生不諳家務,母親每個星期六從幾十里路外的單位回來,擺在她面前的便是一大堆的瑣事一大桶的臟衣服,星期天晚上,把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條之后,母親又披星戴月匆匆離去。 年,父親面臨高級職稱考試,母親面臨中級職稱考試。兩人都要復習,而家庭的重負又使他們無法分身。母親主動放棄了自己的考試,當父親臨考之時,她請了假,默默地演繹了一出現代版紅袖添香。 父親考試通過了,他以不容辨駁的實力證明了他是全縣最優秀的醫生。深埋了近年的夢想重新煥發出奪目的光芒,他的威望日益提高,腰板也挺直了,走在街上,少不了好意或不懷好意的稱許之聲。 多少年后,我回憶父親,他呈現給我的總是一張坐在藤椅上或苦讀或筆耕的剪影,眉頭總是緊鎖著,我不知道那是過于專注的沉思,還是難以解脫的郁悶。 我歲那年,父親與一女病人關系暖昧,外面傳得沸沸揚揚。我在醫院門口貼了一張小字報,以一顆童心的幼稚對那女人進行聲討,父親知道后,憤怒地打了我兩個耳光。這兩個耳光讓我第一次覺得,父親不是一個好爸爸。 我歲時,母親終于調來了縣城,我總算擁有了完整的父母之愛。 我歲那年冬天,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個冬天。那些陰冷陰冷的日子,我隱隱地感覺到父母間出了什么大事。當時父親不在家居住,母親常常黯然神傷,我經??匆娝迅赣H的兄弟姐妹們叫過來,在房間里長久地低聲談話。 一天中午,我放學回家,路過父親上班的醫院,看見門口擠滿了人,鉆進去一看,只見遍地是橫飛的血肉,慘不忍睹。一個同學問我:“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告訴了他。他一陣發怵,說:“你趕快回去吧!”我心中一沉,趕緊往家中跑。 我家也擠滿了人,母親被幾個親戚攙扶著,眼睛已哭得紅腫,她飲泣著對我說:“孩子,你爸爸不聽話,他死了,你不要急。” 父親的死,是因為他與某廠的一個女醫生關系不正常。近幾個月,父親一直住在旅館里,母親曾去找過一次,感覺那屋里有個女人,但她在門口便被父親轟了出來。父親還威脅她:“你敢再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母親沒有對父親的行為怎么憤怒,但那女人的丈夫憤怒了,他手持雷管、炸藥,要在家中與不貞的妻子同歸于盡,那女人,我父親準備拋棄妻兒攜她遠走南方的女人,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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