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的眼淚是最美的流星

夜深人靜，凡獨坐在臥室里，思緒隨晚風而起，飄向了遠方、飄向了往昔、飄向了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有些往事，只要在某一時刻悄悄觸及，它便如電影在你眼前回放，逐幅地定格，細細地品味，那一幕幕，幸?；騻小? 回憶定格在大三那年，當時身為“文學社社長”卻還是孤家寡人的凡成了系里的珍惜動物，并因此而常糟室友取笑。整天來回與宿舍和圖書館之間，錯過了一些女生對他的顧盼之意。高校里的美女不少，但最引起凡注意的就只有她，一個美的樸素、優雅的女孩。每次相見，他們都會很有禮貌的相互微笑、點頭致意，之后就擦身而過。凡總想找個機會和她搭話，借此來認識她。但由于他的靦腆和拙于言辭，使他最終沒敢這么做。他于是又自我安慰：我是個正人君子，豈能對她有非份之想。何況她或許已名花有主了。 星期六的下午，凡在圖書館里，埋頭苦讀的雙眼轉向墻上的掛鐘，想起了下午的球賽，糟了快要遲到了。他趕忙收拾好課本，就沖了出去。失魂落魄的他在門口與她迎面相撞，他們手中的書本跌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凡趕緊一邊抹著頭上的汗一邊道歉，蹲下身幫她把書本撿起來。 她對他淡然一笑，輕輕地搖搖頭，表示沒關系。也蹲下撿起書來。 凡怎么也想不到，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與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相望，就是在這樣一個狼狽和尷尬的氣氛之下的。 夜晚回到宿舍，才發現他那疊課本中夾著一本陌生的筆記本，那是下午和她撞上了，他在匆忙中錯撿了她的筆記本。夜風把那筆記本吹的翻開了幾頁，他無意中發現了里面有幾篇文章，出于好奇他便讀了起來。那幾篇文章的文筆空靈而優美，他不禁贊嘆那位作者的文采，也許這些文章便是她寫的。 第二天下午，他們又在圖書館里相遇，凡將那本筆記本還給她。客套了幾句之后，他們就聊開了。 “里面的文章都是你寫的嗎？”凡問道，臉上充滿贊許的神色。 “是的。”她羞澀地回答。 “真對不起，我昨晚無意中翻看了你的筆記本。”凡解釋說。 “沒關系，文章寫出來就是給別人看的。倒是看我的拙作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她嫣然一笑。 “那里那里，是你過謙了，你的文章文筆很優美，意蘊雋永。尤其是你寫的那篇《流星語》，我最喜歡了。”凡知道自己遇上了同道中人，而且她還是自己的夢中情人，心情自然格外興奮。 “嗯，這篇散文也是我自己比較滿意的作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文中有句：流星是無痕的眼淚，形容的好！但我覺得你這篇文章灰調子太多，讀起來讓人傷感。“ “我寫的是流星，它的光輝燦爛和轉瞬即逝相結合，能不讓人傷感嗎？這就是流星之美的極致。” 他們正聊到興頭上，突然想起在圖書館內是不得大聲說話的。于是自覺的走了出去。 漫步與校園的小道上，他們漫無邊際地聊了起來，從文學聊到人生、理想，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無不在討論之列。他們彼此都不禁為對方的學識、談吐、氣質所欽佩。從圖書館到校園小道，從咖啡廳在人工湖畔，他們仿佛忘卻了時間的流逝，忘卻了走過多遠的路程。來到她宿舍的樓下的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已是深夜時分了，彼此都不禁一笑。 那一晚，他們在對方心目中都留下了美好且深刻的印象。凡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雪。此后，他們便有了緊密的書信往來，還經常聚在一起聊天、學習。愛情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它如一粒小小的種子，在不經意間植入心田，生根發芽，繼而茁壯成長。他們之間也由朦朧的相互傾慕，漸漸明朗為情侶的關系。 平時，凡喜歡深夜的時候，獨自在校園的林蔭道里散步。后來他的身邊便多了一個身影。他們的性格挺相似的，既喜歡熱鬧、也愛寧靜。她常在晴朗的星空下，為他講述一個個有關星座的故事。 有一次，他們看到了流星劃過長空，她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趕快許愿。她自己也緊閉雙眸，雙手抱拳，很虔誠的許下了她的愿望。到她掙開雙眼時，忽然問了凡一句： 你知道為什么在流星劃過的時候許愿會特別靈驗嗎？ 他搖了搖頭 “因為流星是天空的眼淚，它因為悲傷或感動而落下。” “這與愿望能否實現有關系嗎？” “有的，流星這顆淚水，因為悲傷而落下，它便用憐愛的光芒，為絕望的心靈帶來希望。當它為感動而落下，它便將幸福的恩澤灑滿人間。” “流星為悲傷而劃落？太傷感了。我要你所看到的每一顆流星，都是為感動而落下的幸福的眼淚。”凡深情地說。 雪凝望著他，雙額上泛起醉人的緋紅，眼睛濕濕的，目光中充滿了柔情。她羞澀地把頭埋入凡的懷里，兩行清淚悄悄地滑過她的臉額 “可惜的是，流星的生命太短暫了。” “正因為它生命的短暫，才愈顯它的凄美。正如那晶瑩的淚珠，只有在滑落的瞬間才是最是人感動的，但類水畢竟會在臉上留下痕跡。只有流星，它以耀眼的光芒劃過漆黑的蒼穹，無聲無息的墜落，卻不留下絲毫的痕跡。正如我在《流星語》里的形容：流星是無痕的眼淚，永遠都那么美麗、感人……” 她很陶醉地說著，凡也聽得著了迷。以前他從未聽過這些關于流星的說法。凡想：也許這都是她平日做白日夢時聯想出來的。她太多愁善感了，但無可否認她是個浪漫的女孩。是她啟發了他心底的浪漫情懷。現在，雪已將她那顆少女的心獻給了我，這是一顆至真至純、至善至美，卻又柔軟而脆弱的心，我得用盡我所有的堅強和溫柔，小心地呵護著它。凡漸感雙肩所要承擔的分量，他銘記了自己對雪許下的承諾：我要你所看到的每一顆流星，都是為感動而落下的幸福的眼淚。 凡和雪，都不是愛追名逐利的人，他們淡泊、質樸，相處時，只要一壺清茶、幾張唱片、幾本好書、一疊稿紙，就能談笑風生、愉快而充實的過完一天。 凡這人啊，怎么說呢？他雖然才高八斗、品學兼優，但在生活上卻有些不修邊幅，日子過的有些隨意、狼籍。但是說他這人懶散，也不是自理能力有問題。只是他一門心思都花在追求知識和理想上，其他的事情自然就無暇顧及。他經常喝一碗白糖水，就在書海里熬上一整天。雪認為這樣的男孩最能給人安全感。所以，雪總是毫不厭倦地把凡當成是小寶寶一樣悉心地照料。自從有了雪，凡再也不用擔心沒有干凈的衣服替換，不用飽一餐餓一頓，不用再受餅干、方便面之苦了。 星期天的下午，雪在燙著凡的衣服，坐在書桌上辛勤筆耕的凡突然站了起身，悄悄地走到雪的身后，伸出雙臂，抱緊了雪的纖纖柳腰。很幸福地說： “我咳真有福氣?。∧苷业揭晃贿@么可愛的賢妻良母。” “誰是你的賢妻良母呀？賴蛤蟆想吃天鵝肉。”雪轉過身，羞澀地一笑，輕輕地推開了他。 “我是賴蛤蟆，但我只吃你這只天鵝，其他的，我看都不看一眼。”凡將雪拉回的懷里。 “你就會耍嘴貧。”雪在凡的胸口上輕輕地捶了兩拳，青春動人的臉上綻出嫣然的微笑，嬌媚無限。 能夠擁有這樣一位溫柔而漂亮，多情又浪漫的女友，凡的心里自然十分滿意。他想：果然沒有白費我在大學的兩年半里“守身如玉，”暗戀雪，為她等待，而她呢？以她各方面的條件，也應該不愁寂寞吧。難道她也早就注意到我了？終于有一次，他打趣地問了她這個問題。 愛情是盲目的，全心的投入能使人忘卻一切，又有誰能用理智來控制呢？愛上了一個人，即使深知將會以悲劇為結束，也會情不自禁的開始。聽了她的訴說，他無言了。那時是大四的下學期。 黃昏，夕陽如被刺穿，淌出殷紅的血。映照在他們臉上，感覺很是慘淡。即將畢業的他們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罩著他們的是冰封的讓人窒息的沉默。他狠狠地抽著手中的煙，他本來不愛抽煙的，只有在和哥們聚會的時候才勉強抽上一兩支，而他自己則絕不會掏錢去買煙。但近來他的煙癮卻愈來愈大的，似乎想借此來抑制心底某些復雜的情感，或想逃避些什么。 “三個月后我就要去英國。”她終于開口了。 他依然沉默著，狠狠地抽著他的煙，他們的前方彌漫著一片煙氣。 過了很久，她又忽然激動地問到： “難道你就不想我留下來嗎？” 他不敢再望她的臉，思想在竭力地抑制著心靈的顫抖。 “只要你的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去留。”她激動的聲線已經哽咽了。 他驚愕地呆望著她，實在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當他們四目相接的時候，他分明地看到她眼神里的祈望。而他還是沉默著，把目光慢慢地從她身上移開。繼續狠狠地抽著他的煙。 忽然，她嗚嗚地哭了起來，并匆匆地奔跑而去。 他沒有拉住她，因為他顫抖的雙手已開始麻木了。他也沒有去追，因為不愿讓她見到他即將留下的淚。 正當雪的身影即將在凡的面前消失的時候，在距離凡大約一百米處，雪撲倒了。凡立刻意識到出了事，于是三步并兩步地跑到雪的身邊。雪被一塊大石頭絆倒了，撲在兩米外的地方。她那雙白璧無瑕的玉臂上有一大遍被擦傷了，膝蓋上有血在她的長褲上滲出。凡心痛地把雪擁在懷里。雪反抗、要把凡推開，卻渾身使不出絲毫力氣，于是只好像一只受了傷的小貓，可憐兮兮地、軟軟地依偎在凡的懷里。凡將雪抱起，向醫院跑去。 雪的小腿骨骨折，起碼有一個月不能走動。凡站在床邊，凝望著坐在床上，右腿打了石膏的雪。他們四目相接，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滿了慚愧和后悔。像兩個做錯了事，請求對方原諒的孩子。 在雪的眼中，凡是一個在生活上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雪不敢想象，凡在沒有她照料的日子里，生活又會狼籍成什么樣子。但讓雪意想不到的是，在她受傷以后，凡仿佛突然間長大了，學會了怎么關懷和照顧別人，其細致入微的程度，有時連心細如發的雪也自愧不如。為免雪在一個人的時候會寂寞，凡為雪買來了大量的CD唱片和雪愛看的書。每天的早、午、晚，凡都到雪的宿舍里，還會帶上清潤的湯水。一日三餐，凡都不讓雪親自動手，他要一口一口的喂她。這下，雪反而被凡當成小孩子來呵護了。 藍天碧水、綠草林蔭、鳥語花香，尤其是那溫柔的、給人無限遐想空間的星空，這些都是雪最向往的。豈能讓她天天獨處于宿舍里，對著四面墻壁呢？這一點，凡在清楚不過了，所以不出三天，他決定每天早上和夜晚都要背雪到人工湖附近散散心。從雪的宿舍到人工湖，至少有一公里路程，而且雪又住在宿舍樓頂層——第七層，雪當然是說什么都不肯的了。 “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心情會格外舒暢的，你的腿傷也會快點好啊。” “那你也不必連晚上也背我出去啊呀。” “我還想聽你講星座的故事??！” 是的，凡很想聽雪為他講星座的故事。他更想聽雪和他講述他們以后的故事。但凡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再過兩個月，他們的故事就將在無奈中謝幕。 雪終于說不過凡，看著汗流浹背的凡背著自己，她很心疼。望著凡這些天來因為照顧自己而變得日益消瘦的身影，雪的眼淚又來了。她慚愧地說： 都怪我不好，是我太沖動太任性了，結果把自己弄傷，還連累了你。“ “你沒有錯，是我那天的冷漠傷害了你。” “不，我太不了解你了，我不配做你的女朋友，現在我還成了你的負擔，要你背著我到處走，你一定累壞了吧？”雪的眼里含滿了淚花，她取出了紙巾，輕輕地拭去凡身上的汗。 “真的，我一點都不累，背著你是我最幸福的負擔。”凡動情地說。 雪讓幸福的淚水盡情地放任奔流，她想起了凡對她的承諾：“我要讓你所看到的每一顆流星，都是為感動而落下的幸福的眼淚。”他做到了。 凡坐在床沿上，深情地凝視著坐在床上的雪。 “請你原諒我吧，這些天來，我曾有過一個很自私的想法：就是希望你的腿好不了。那你就能永遠的留在我身邊了。” “傻瓜，我怎么會怪你呢？讓我的腿永遠都好不了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還有什么值得我在乎的呢？”雪愛憐地一笑，伸手梳去梳理凡那頭黑發。 “不，如果我真的讓自己那么想，我就太對不起你了。” “其實，即使我的腿好了，我也不會離你而去。” “我知道，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你知道我是家中三代單傳，不可能拋下所有責任陪你去英國。但你卻愿意舍棄公費留學的機會，舍棄你一直以來夢寐以求且即將實現的理想，違背家人對你的祈望。這一切的犧牲都是為了我，我豈能接受你如此深刻而沉重的愛呢？因為我也愛你，我不愿成為你的負擔，成為千古罪人。 “為什么，為什么你明明深愛著我，卻不愿接受，我因為愛你而做出的犧牲？愛，難道能以價值來衡量嗎？愛，還需要計較雙方付出了多少嗎？” “答應我，別想太多了，好好珍惜我們相處的每一天吧。”凡把雪的臉捧在手心，像捧著一件珍寶。 雪只有溫順地點了點頭。 他們除了更加珍惜彼此相處的時光。還能做什么呢？在凡的悉心照料下，雪的腿好得很快。但離別的日子也日益接近了解，雪理解凡的心意，所以沒有再提出要留下了。那時的凡還是離不開煙酒。雪很擔心凡會搞壞身體，但又知道他心理難受想用煙酒來麻醉。所以，雪沒有規勸或指責凡，只是一個人躲起來哭泣。凡深知雪絕不比他要好受，而他還要讓雪擔心，他心里很過意不去，卻又控制不住自己。 在這最后的幾個月里，他們多以沉默相對，吝嗇每一句話，因為他們覺得談話的時間過得特別的快。他們更享受那種無聲勝有聲的默契，只愿時光能夠永遠地定格在他們相處的每一刻。 離別的日子終究是要到來的。他們最后一次漫步與校園的林蔭道上。天氣預報說明天凌晨將會有一場流星雨，若在平時，浪漫且愛好天文臺的雪是絕對不會錯過的。凡也會守在雪的身旁，陪她欣賞她所形容的：如雨一般飄灑而落的讓人感動的眼淚（流星）。無奈的是，雪今晚就要乘上去倫敦的飛機。這點遺憾，仿佛為他們的愛情的結局更增添了幾分悲劇的色彩。 他們的愛情已進入倒計時階段，再過幾小時，雪就得趕赴機場了。握著雪的手的凡的手，也在無意中越握越緊了。仿佛他的手松開，這段愛情也隨之永遠的結束。雪那只纖細柔軟的小手也許已被他握得又紅又腫了，但她沒有喊痛。 “也許我錯了。”雪先開口了。 凡疑惑地望著她，還沒等他問，雪已解釋說： “我以前說：正因為流星生命的短暫，才愈顯它的美。” “是?。∥矣X得你說得對。”凡回答 “不，錯了，流星雖然美，但它的轉瞬即逝是讓人撕心裂肺的。如果再給我選擇的機會，我寧愿不曾見過流星的美麗，因為我無法承受它消逝后留給我悲傷。”此時雪的神色黯然，淚水開始奪眶而出。 “你是后悔了？認為我們不應該有開始，對嗎？ “不，正因為我們這段感情太美、太刻骨銘心，所以……”雪說不下去，聲線已經哽咽了。 “流星的生命雖然短暫，但我們能把它滑落時的瞬間的美，永遠保存在心里，這份美不就成為永恒了嗎？” “我不愿我們的愛情只能成為回憶、深埋于心底。”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淚水簌簌而落。 凡輕輕地吻去雪臉上的淚痕，她美麗的臉卻早已被淚水濕潤。 “你不是說無痕的淚水是最美的流星嗎？你的眼淚永遠是最美的。答應我，不要在青春的臉上留下淚水的痕跡。” 凡的聲音也哽咽了，正當淚水即將泛濫的時候。凡的手緊緊地握住雪的手，拉著她在校園的小道上飛奔起來。他們飄灑而落的淚水隨風飛舞，很美！ 眼淚啊！你是最美的流星，你飛呀！帶著你凄婉動人的美麗自由自在地飛呀！不要在青春的臉上留下你痛苦的痕跡。 凡漸漸從回憶返回到現實來，一顆眼淚悄悄地滑落到他的嘴角。他想：這是我們的選擇。在愛情與前途、責任的兩難抉擇中，我們選擇了后者。但這段愛情并沒有因為我們的選擇而糟到了貶值。相反，正因為我們的清醒和理智，才能上演出這段如此凄婉動人的愛情故事，才無愧于我們彼此的愛，無愧于我們的理想和未來，無愧于親人和社會。凡嘗到了淚水的滋味，澀澀的、冷冷的，落到咽喉里來回細品，卻嘗出了絲絲甘甜，這是回味初戀的滋味嗎？眼淚啊！你是否知道，你曾是最美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