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地從六樓跑到樓下,打開防盜門才知道天在下雨。雨絲綿綿密密的滴濕街道。南方的春天淅瀝著漫無邊際的雨,經常一下就是一整一整天,這雨想必一時半刻不會停歇。 往與公司相反方向走200米有公交車站,我討厭走回頭路,但去公司只有一條公交路線。下一個站隔得相當遠。我正在猶豫是不是上樓拿傘,這樣不大不小的雨足以把我淋濕。公司對著裝規定嚴格,納入員工行為規范考核。我一身濕淋淋的肯定被罰。 我轉身正要沖上樓梯,方浩銀白色的捷達轎車吱的一聲停在樓前的停車格,狂按響喇叭。我回頭,他搖下窗玻璃,對我招手:“快上車。” 我沖到汽車旁,拉開車門,坐進方浩旁邊的助理位。方浩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的同事。當年在四年大學生涯,我是梁志豪的女朋友,方浩是梁志豪的鐵哥們,我們是鐵三角的好朋友。畢業后,我們三人一起南下廣州,選擇我現職的企業為第一個投職目標。結果出來,梁志豪落選,我與方浩獲得錄取。 方浩長相斯文,舉止成熟穩重。梁志豪的性格有點如他的名字——豪爽,堅硬,個性張揚,十足男子漢味道。這家公司是服務行業,注重接受謙謙君子和文雅淑女。搞服務的嘛,禮儀、外表占重要地位。當然我這樣說不是想暗示梁志豪長得丑。他外表看上去有點張揚,瀟灑得近乎不受約束??吹轿液头胶平拥戒浫⊥ㄖ?,梁志豪不屑一顧的說:“你們那公司不招我,那是它的損失。”他很快就應聘到一家汽車修配廠去當主管。 方浩的車停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門前。這家快餐店是我們三人經常來吃早餐的地方。梁志豪就職的汽修廠也在附近。我們上班走的是同一條路線,只是他要多坐一站。沒分手之前,每次到達公司,我和方浩雙雙下車的時候,他總會在瞧著我們的背影作狀長嘆:“分手的時刻,愛人不是我。”方浩轉身向著他舉起V字手勢把他氣得哇哇大叫。 我和梁志豪分手的原因很簡單。簡單得落入俗套。我以為他那樣張揚、瀟灑、不甘于庸俗的人不會跌進金錢鋪墊的陷阱。我走眼了。都說近視的人眼光不準,我算是一個。正如方浩所說,我喜歡朦朧,朦朧使我看不真現實。 梁志豪大一下半學期開始追求我。用他土得掉渣的老方法追求我。上課給我占位置,下課為我打飯盒,冬天的早晨給我打開水洗臉,生日給我寫情意綿綿的情書并送上鮮艷欲滴的紅玫瑰。我是容易被感動的那種陷入溫柔就找不著方向的傻女孩,他的溫柔、耐心堅持了五個月,我無力抵抗,終于落入他的圈套成為他的女朋友。 追求我,他用了漫長的五個月。分手,他從攤牌到在我視線消失,只用了五天時間。都說戀愛中的男女,智商跌到負數。我是最后一個知道他變心的人。到底是他隱藏得好,還是我嗅覺遲鈍,到今天我也沒搞清楚。當他每天他沒有噴著刺鼻的酒氣,卻以應酬為借口很晚很晚回到我們共同的家,其實那時候他就已經在背地里和他廠長的女兒有了密切的情侶關系了。但我不知道。我還溫柔的對他端茶送水的盡一個女朋友應盡的體貼。 他攤牌說分手的那天,他早早就回家。他做了四菜一湯,還擺上紅酒。在閃爍的燭光里,他低著頭說:“蕓兒,我們分手吧。”在靜靜的溫情脈脈的氣氛里,他暗啞的聲音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我驚訝地抬頭看他,我只看到他濃黑的頭頂在搖曳的燭光里漆黑一團。我瞬間的視覺失明。我伸手去扶他的頭,不小心碰到蠟燭。蠟燭輕輕搖晃一下,燙熱的燭淚滴在我手心,我失色的大叫:“??!” 他抬起頭驚慌失措地看著我。我隱約看到他眼睛里有閃閃欲滴的淚水。他站起來,踢翻椅子跑到我身邊,緊張的捏著我的手。我虛弱地說:“我想知道為什么。”他沉默了一會,說:“有時候不知道答案會更幸福。”我歇斯底里的說,“沒有了你,你以為我還會有什么幸福?我只要答案,我只要知道我輸在哪里。你決定要走了,連一個答案也不肯給我么?”他低下頭去,目光盯著鞋尖,說:“我和廠長的女兒好上了。她對我事業有幫助。”我啞口無言的瞧著他。他不敢面對我的目光。當你心愛的男人再也沒有勇氣直視你的目光,那段所謂的愛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逝去。說心里話,聽到答案的那一刻,我真的瞧不起他,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剎那間倒塌一錢不值。 那頓飯我安安靜靜的吃完,之后我再也沒有跟他說第二句話。后來的幾天,他一直想找機會跟我說話,他似乎想彌補什么。他不知道傷掉一個人的心,任何藥無法治愈,任何東西無法彌補。第五天,他收拾他的東西離開我們居住了兩年的家。我躲在臥室里,聽著他熟悉的腳步聲走到門邊,聽著大門碰的用力關上。我跳起來沖出房間打開門,透過樓梯的縫,我看到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我忍不住淚如雨下。 梁志豪離開我后,我變得異常安靜。失卻長達五年的戀情,我才深切地領會到什么叫心如止水。那是一種經受極大悲痛后死氣沉沉的安靜,身邊的人,身邊的事,甚至整個世界似乎在一天之內黯然失色,無所謂悲、無所謂喜。方浩不經我允許,暫住在我家里。每天陪著我上班,陪著我下班,晚上睡在客廳里。 我跟他說:“方浩,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呆著。我不希望有別人來打擾我。我不會自殺。自殺需要很大的勇氣。我缺乏勇氣。”我連去面對梁志豪變心這個事實的勇氣都沒有。我只是不斷的躲在家里,躲在遠離人群的窩里。我連去責罵、挽留梁志豪的勇氣都沒有,我怎么會有勇氣去自殺。 方浩握住我的肩膀,真誠地說:“我會一直陪伴你,直到你的傷口結痂,直到你把他真正的忘記。”我與梁志豪相戀了五年,我與方浩的友誼也維持了五年。五年的戀情不堪一擊,五年的友誼彌足珍貴。什么可以地久天長?友誼可以地久天長。 在公司工作滿三個年頭,方浩升職了,從一名普通的管理員晉升為部門副經理。他用住房公積金貸款購買了黃金地段的商住樓單元,他擁有了私人物業,成為有產資級中的一員。半年后,他再用工資貸款購買捷達轎車接送我上下班。他成了有車一族中的一員。他擠身于小康生活的行列。他與梁志豪不同的是,他是憑借個人實力,而梁志豪用他的婚姻換取了高等享受。他們都以擠身上層社會努力,梁志豪選取了捷徑,比他提早一年達到目的。 方浩是在我的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向我表白愛意的。我沒有多大的驚詫。都說日久生情,在梁志豪離棄我的日子里,他一心一意的陪伴在我左右,我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話。十九歲的我喜歡瀟灑有風度的大男人主義的梁志豪,二十五歲的我喜歡穩重、斯文的能給我安全感的方浩。在經歷狂愛狂痛的愛情折磨之后,我更企盼溫暖如水的平淡愛情。狂熱狂痛的愛情刻骨銘心,短暫有如曇花一現。溫暖如水的平淡愛情宛如春風拂臉,恒久不變。愛情也許就是那么一回事,享受愛人的愛無比幸福。 方浩的熱切在臉上洋溢:“蕓兒,我愛你。我愿意一生一世照顧你。你愿意接受我嗎?”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聽到蕓兒的稱呼了,突然聽到他這樣叫我,心頭一震。久違的心痛輕輕彌漫。有些刻骨的傷痛我以為我已經忘記,某一個偶然的稱呼仍然牽痛我記憶深處敏感的神經。 我低著頭攪動杯子里的咖啡,看著杯子里一圈一圈轉動的旋渦說:“他是你的好朋友。為了我,你也許會賠上你們的友誼。” 他輕輕的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是暖暖的:“我只在乎你。” 我輕輕的點頭,算是答應了他的求愛。我還不習慣回應他說我愛你。這三個字被我扔進記憶的垃圾堆里,我還沒有勇氣撿拾。 戴上方浩送的兼顧生日祝福、定情信物重托的鉆石項鏈,我順理成章成為他的女朋友。撇開他對我的照顧,撇開我們的歷久彌堅的友情,他不失為一個好男人。按他目前的地位,目前的收入,目前的物業,他也算是一個事業有所成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在女人堆里很吃香,是被獵捕入婚姻圈套的目標。我沒有理由放棄這么優秀的男人。緣分從指縫間溜走,再也無法追尋,我不想輕易放棄方浩。我害怕孤獨,我害怕寂寞,享受方浩的愛我才不致于跌落迷惘。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離幸福更近一點。 在快餐店,在最后一張桌子前,我看到梁志豪。當梁志豪介紹他身邊一臉俗氣,身材肥胖的女人說是他妻子時,我簡直無法呼吸。我無法想象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把我五年的愛情擊落得支離破碎。我碎掉的不僅僅是愛情,還有我的自信。我迎著他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在得到某件他狂熱追求的東西后空洞的失落。 我的目光追隨他們不協調的身影在快餐店門口消失。許久,我的心情無法平復。方浩站在我身邊沉默不語。他的眼神里有著和梁志豪同樣的失落。我沒有去猜測他的心思。我的腦海里一片混亂無法整理。 同事曉瑩神秘的告訴我:“謝蕓,告訴你一個秘密。方浩跟副總的女兒談戀愛了。”我瞪著眼看著曉瑩興奮得有點發紅的臉,腦里嗡嗡的亂響。我和方浩的戀情沒有在公司公開,是地下活動。我不希望辦公室戀情過早的在公司曝光,我是擔心影響方浩的升遷?,F在倒好,他背叛我都沒有阻礙了,誰讓我只是他的地下戀人呢。 我站在陽臺,遠遠的看著方浩的捷達車停在樓前,他下車,身影隱入出入樓道的水泥檐沿。我打開門,倚在門邊迎接方浩走進客廳。他背對著我脫下西裝正要掛到衣架上,我輕輕的說:“方浩,我們分手吧。” 他吃驚的轉過身,睜大眼睛:“為什么?”他的眼神清澈明亮,他覺得他無愧于我嗎? 我冷笑,輕聲的說:“你比我更清楚為什么。一段新的感情要開始,一段陳舊的感情要結束。” “你那段陳舊的感情不是一直沒有結束嗎?你卻開始了一段新的感情。到底誰比誰更不道德。”他的臉憋得紅紅的,額頭上青筋畢露。 我沒有力氣去解釋什么。我也沒有答案去為自己辯護。我輕輕的說:“都是我的錯。你對我太了解了。太了解的兩個人只能成為知己不能成為情人,我偏偏忘記了。就當一切從來不曾發生過,我們再會不再見。” 他凝視著我,眼淚在眼眶里涌起。我走過去,輕輕的吻他的嘴唇。他的淚水滴落我的嘴角,微咸卻很苦。我淡然微笑:“再會吧。”他緩緩轉身,門緩緩合上。 按下DVD鍵,那英悲傷的歌聲輕輕響起:“走在一起不算不快樂,不在一起不算不難過,這算什么。還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還說什么非愛誰不可,就這樣了愛長不過這一首歌。再會不要再見,不要留下命運的伏線。就算再見我也不再相信我的眼。我們還有很多明年拿來紀念一個今天,我們懷念很多昨天,我們面對更多明年,再會不要再見。” 和著悲傷的歌聲,我找不到流淚的理由。
快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