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頭的心事

我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雖然這段愛情很平凡，但卻是我這個六十一歲的老頭心里的一段最美好的回憶；年輕而又羞澀的她總是在我腦中揮之不去，雖然只是在夢中，但我不愿醒來…… 在四十年前，年輕的我在江南的一個小鎮讀大學。 我依稀地記得當時的我是多么的激動，因為讀大學意味著將會過上好日子，也為家里爭了口氣；因為全村沒幾個人能讀上大學的，所以這難免會讓我感到驕傲。在家人七拼八湊的資助下，我踏上了求學之路。 那時的我剛從鄉下出來，對城鎮的生活充滿了犝憬和向往，同時又期待著一段可以擺脫父母之名、媒人之約的浪漫愛情。 我的初戀就是在這江南小鎮發生的。那時我經常去學校附近的一間很大的書店看書，來這書店借書的人很多，尤其是年輕的男大學生們。雖然這書店的書很不錯、賣得也便宜，但我想這主要原因不是這間書店的書很好看，也不是賣得很便宜，只因為她——珊。她是書店老板的女兒。 珊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我記得當時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呆住了。 我是相信一見鐘情的，因為在我第一次見到珊的時候，就把她印在腦海里了。 很想、很想能夠認識她，哪怕只是打個招呼而已。 幸好我的鄉音重，要不然真的是沒機會認識珊的。我家鄉那邊的口音比較特別，發音很不標準、又繞舌，所以在借書、還書時，我那濃重的鄉音總會逗得珊笑上好一陣子。就是這樣，我們認識了。 幾乎每天下午我都會去書店看書，總是有意無意地接近珊；由于我和珊都愛看同一類的書，所以有時我還能和珊一起討論書上的問題。在空閑的時候，珊都會捧起書認真地看起來。她真的很漂亮，她那秀麗的臉孔猶如一塊完美無瑕的玉，我認為這樣形容她的美一點也不過分。特別是她看書時那可愛的樣子，總會使我神魂顛倒，我已無可救藥地愛上她了。 但我是不敢最追求珊的。 因為我在眾多的追求者當中并不算得上優秀，我沒什么本領、家里又很窮；我是鄉下人，要是追求城市的女孩的話，難免會有點自卑，而且我有點內向，膽子小得很。 雖然這樣，但我還是想盡辦法去接近珊。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去書店借書啦。從此，不管春夏秋冬，事務、學業又如何的繁重，我都會抽空去書店看書。 這樣的日子一直維持了兩年半，直到有一天……，那天的情景，無數次地被我的記憶勾起…… 那天原本是有個好天氣的，但在我去還書的途中下起了大雨，頓時風雨交加、雷霆大作；由于快到書店了，我只好冒著大雨奔向書店，到了書店后，我成了落湯雞。 珊看到了，關心地問我怎么不帶把雨傘出來；我只是笑了笑，隨口說了出來：能夠見到你，淋濕了也是值得的。 這話一出口，珊頓時羞紅了面，我知道自己無意說漏了口，也尷尬得很。 珊手慌腳亂地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我也慌忙地隨手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著。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但我知道我們的心卻是：撲通撲通地亂跳的。 過了一會兒，珊要去整理書架里的書籍的時候，突然書店里頓時一片漆黑，停電了。 書店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由于那晚下著大雨，書店里沒幾個人光顧，珊的家人也不在書店里，于是，我趕緊捉住機會，說：“一個女孩子怕有危險，我陪你等到有電吧。”：“嗯”。珊輕輕地回應。 外面的雷電閃得很猛，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但我覺得屋檐滴落下來的雨點卻是那么的纏綿，直扣人的心弦。 那晚，我和珊聊了很久，幾乎什么都聊；當說到感情上的問題時，我終于下了很大的決心向珊表白心意。 我是不敢奢望珊接受我的，只是我想把話說出來，讓自己舒服點，不用憋在心里那么難受而已。 那晚珊說了些什么我不太記得了，我只記得她接受我了。 翻開三十八年前寫下的日記，那本舊得就要爛掉的日記本，找到那晚向珊表白的那一頁日記。上面寫著；小黃花在風雨中頑強地掙扎著，露出驕傲而又勇敢的笑面。我是愛她的，她早就知道了；她也是愛我的，在這一刻，我知道了。 借著日記上的字，我依稀地記得那晚我握住了她的手，大氣也不敢出；雖然我看不清她的臉（由于停電），但我知道她一定比我還要緊張。那晚，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吻了女孩的臉。 很快地，我們走在一起了。 我們的生活安靜而平凡，無非是在一起漫步湖邊、下課后去幫她整理書籍，有時她幫我洗洗衣服這樣子。雖然簡單，但很幸福、很甜蜜，也羨慕了不少暗戀珊的男同胞們。 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年多，我想，要是能永遠這樣陪伴著珊那該有多好??！ 可是，當時的條件不允許。 那時的中國正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困難和危機，終于，爆發了。 那是個動亂的歲月，商人罷市、工人罷工、學校停課，知青們都被下放到鄉下勞作，那些愚昧無知的人整天都搞恐怖的批斗大會，全國上下處于一片恐慌之中。 我要被下放到鄉下勞作，而珊受到的“懲罰”更加重，因為她的父親被劃分到了“資本家”那邊；為了讓家人不受牽連，珊的母親決定帶著珊和珊的兄妹逃離這里，有多遠走多遠。 很快地，珊就要跟隨家人逃離這座小鎮了。 在臨走前，珊找到了我，向我告別；我呆住了，只摟著珊痛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珊也抱著我痛哭。 告別那天，她說的話我現在還記得，只要我一想起那情景，都會有種凄涼的感覺。 后來，珊走了，和她的家人逃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雖然我們約好了等這件事過去了她會回來的，她會來找我；但是，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 我想盡了所有的辦法去打聽她的消息，但都是無功而返。 就這樣，時間匆匆流逝，我不再年輕，那一條條的皺紋爬滿了我的面，也白了頭，我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了。 雖然我結婚生子，現在已兒孫滿堂了，但我心里頭還是會牽掛著珊；我無數次地想念她、無數次地幻想著和她重逢，歲月蒼蒼，一想就是半個世紀。 我總會在午夜夢醒。夢見珊在書店里看書，夢見珊那花一般的容顏；這個夢，我反復地做了三十八年，有時我會被驚醒起來，然后想起那晚停電的風雨夜，想起和她分開那天的情景，每當想到想到這些時，我都會有種心荒荒的感覺，甚至還會淚流滿面，就像突然不見了一件心愛的東西那樣。 我總會莫名其妙地往圖書館里轉，也總是忍不住往書店里看看。明知道珊是不會在里面的，而我卻沒法控制自己不這樣做。這個習慣持續了三十八年，直到現在我六十一歲高齡了，還是有這個習慣，有空沒空總愛往圖書館、書店里轉。 有天，我在一間書店里看報紙，看到報紙上報道了一件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到現在還是單身一人，沒有結婚；她沒結婚的原因是為了等待一個約定，為了守住一個童年的約定。這件事是這樣的，原來這位老人七歲時，和鄰居家一個九歲的小男孩約定了只可以和他結婚，只嫁給他，但在小男孩十歲時，他家就搬了，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也無法聯系到他。從此，小女孩就一直在等他，等他來實現這個約定，一直等到七十多歲，雖然男孩沒有來，但她還是要繼續等下去。（據說老人年輕時很漂亮，有很多男人向她提親，但都被她拒絕了）。 我看完這個報道后，心里久久難以平靜，有種想去看她的沖動，因為她也是像我這樣執著的人；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她等待了那么久。于是，我通過報社，和她取得了聯系，她也答應見我；她在很遠的新疆那邊，我從廣州坐了幾天的火車才找到她，后來，我在新疆逗留了四天。 這真是一件畢生難忘的事啊，兩個陌生人居然通過了報紙而成為了忘年交，她向我訴說了她的痛苦和無奈，我向她訴說了我的遺憾，在這四天里，我們交流了不少心得，成了無話不談好朋友。在我回去之前，我們都堅定了一件事，就是我們從不后悔。 就在我六十歲生日時，我不顧家人的反對，用了一大筆錢買下了珊的父親以前開書店的那塊地，我在這塊土地上開了間書店，取名為：守候。這地方留下了我太多的回憶，所以我很珍惜我的這間書店。因此，書店被我打理得井井有理的，生意做得還不錯。 我現在六十一歲了，生命已進入了倒計時，也知道余生并沒什么可能再見到珊了；就算見到了又怎樣？能認得出來嗎？她不再是美麗的姑娘了，而是個滿面皺紋的老太婆；就算認得出來又如何？能在一起嗎？我們都早已結婚生子，孫子都讀書了，各有各自固定的生活了。我們已錯過在一起度過生命中最精彩的青春年華了，就算我們能再重逢，最多也只能是笑著回憶往事而已，而不是兩個老家伙不顧一切地私奔，都六、七十歲了，累了，走不動了。再說，也放不下家里的親人啊。 我知道我不應該對這段往事那么地執著的。文革那個時代，又有多少個家庭、多少對戀人被拆散呢，他們的遭遇比我的慘多了，相比起來，我這段故事又算得上什么？只是我不服氣、不甘心，我想知道珊的下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如果真有輪回的話，我愿意在下輩子花光所有的時間去尋找她，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永不分離。 后記：我在我的書店里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寫下了這篇文章，以此紀念我這老頭的初戀。也許珊看不到這篇文章，也許她早已不在人世了，但我依然會在這等下去，直到走不動為止。 悄悄地告訴你，前幾晚我又做了個夢，夢見年少輕狂的我和貌美如花的珊背對背地在書店里看書呢。 作者 唐衛澤 聯系電話 - QQ 聯系地址 廣東省廉江市新華四路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