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輕輕地唱,你慢慢地和。也許你會記得,永遠地記得,我們曾經擁有閃亮的日子。——羅大佑《閃亮的日子》夏日盛極而衰。 晨曦鋪撒在嫩水江邊的湖西路上。這里本來沒有路,到處是很矮的灌木叢,以前我到湖邊去玩只能在灌木與灌木之間尋找縫隙,頗費周折。也許是為了方便人們的行走,就修了一條水泥路吧。小路兩旁,栽了很多樺樹,樹木蒼翠欲滴,不時傳來鳥的婉轉啼鳴。走在路上,我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沖動,我希望立刻看見那個瘦湖,它真的很瘦,在我的記憶里,湖水從來都沒有充盈過。我沿著路走了很遠也沒有看見它,我開始懷疑它是否被添平了,畢竟很多年過去了。眼前是一道綠色的屏障,原來淺淺的小草,不知什么時候都瘋長起來。踩著草,穿過屏障,瘦湖別來無恙,還是那淡綠的湖水,還是那逗人情思的漣漪,我的心忽然被感動了,仿佛朝思暮想的朋友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有很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順著湖西路向北走出不遠,有一所學校,我曾經去過幾次,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那是一片寧靜幽雅,充滿祥和與溫馨的地方,沒有喧囂,擾攘和浮華的炫耀,更多一種純凈的美。 但我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到這里讀書,而且這一天來的如此迅捷,來不及分辨是喜悅還是失望,我已經走在路上了。走進校園,花香撲鼻,花壇里栽滿普通的花卉,這種花卉在北方的小城隨處可見,是廉價的裝飾品。北方的環境相對惡劣,能夠生存下來的頑強生命,都是大自然物競天擇的勝利者。炎炎的夏天沒有消減它們的芳香,在秋天即將來臨的時候,它們絲毫不露凋衰的前兆。校園的主樓是一座典型的舊式建筑,大概歷時久遠,墻體已經出現殘損的斑點,風雨的侵蝕加重歷史的滄桑感,顯現幾分凝重和莊嚴。 繞過主樓,后面是一幢幢嶄新的教學樓。我很快找到報名的地點,教室里已經坐了很多人,我揀了一個空位坐下。完全是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讓我很不自在,幸好老師沒有太多廢話,例行公事以后就宣布第二天正式上課。走出學校,時間尚早,我決定去江邊看看。 小城地處黑龍江省的嫩江平原上,黑龍江有南北二源,南源額爾古納河源出大興安嶺西坡,在洛古西側與北源石勒喀河匯合,流貫小城的嫩江發源于依勒喀里山。湖西路的盡頭是嫩江的堤壩,攀堤而上,頓覺神清氣爽。八月末,已是汛期,嫩江流量增大,淹沒了平日裸露的草甸。江水湯湯,氣勢雄渾。站在堤上,極目遠望,所謂“江天一色”的景象,我看不真切,自然也說不清楚。 陌生的環境產生的壓抑,很快被新鮮感取代。舊的生活規律和思維模式遭到巨大的沖擊,但這種新舊更替帶給我的不是痛苦,而是符合我散漫性格的快適。我喜歡隨意,喜歡無拘無束地生活。我的心靈接受新氣息的熏陶,變得越來越敏感,哪怕是一些細微的變化,都能引起我的驚喜和感動。在這里上課,沒有固定的座位,偌大的教室,除了老師的講臺不能坐,其余位置均可選擇。以我的性格,不愛拋頭露面,所以總是坐在最后一排。我的眼睛近視,黑板上的字一片模糊,筆記是作不得了。前面眾多的后腦勺正好做掩體,我趴在桌子上,豎起耳朵聽老師侃侃而談。教主課的老師不僅學識淵博,而且詼諧幽默。一句風趣的話,常常引起哄堂大笑。開學以來,通過短暫的接觸,我對同學們也產生了好感,他們個個彬彬有禮,言談舉止很有涵養,表現出極高的個人素質。我同一個寢室的兄弟王青就是好人,他個子不高,但很結實,不戴眼鏡的時候象個淳樸的農民。帶上鏡子就是農業科技宣傳員了。下課以后,我和王青一起去食堂吃飯。食堂里人聲鼎沸,那些在教室里被壓縮和禁錮的語言,終于得到釋放的空間。打飯的人多,我單薄的身體根本擠不上去,王青囑咐我占兩個座,然后他橫沖直撞,很快就回來了。我們一邊吃飯一邊閑聊,忽然,王青的目光停在飯桌前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個女孩拿著飯盒,無可奈何的樣子。王青走過去和她嘀咕幾句,大概是主動提出幫忙,他接過飯盒,象裝甲坦克一樣沖進擁擠的人堆里。 吃完飯,王青的臉上還掛著羞澀和滿足的笑,我問他:“那個女的是誰?” 王青說“你不認識?她是我們班的同學呀。” 我真的糊涂,開學已經十幾天了,我還沒發現有這個同學。王青笑我眼睛有毛病,其實他也是近視,只不過我不帶鏡子而已。 王青說“你知道新加坡的范雯芳嗎?長的好看吧?” 我想起范雯芳可愛的臉蛋,贊同地點點頭。 “我覺得她特別象范雯芳。”王青灌了貓尿似的,“又說不清具體哪里象,可能神似?!” 我差點把飯吐出來,“不敢茍同!不敢茍同!”我夸張表情,把整張嘴都挪到右臉上。不過憑心而論,那個女孩倒很受端詳,皮膚白皙,長發如瀑,寬松的夾克,休閑的牛仔褲,極好地襯托出優雅的氣質。 “她叫什么名字?” “葉萍。” “葉落脫根,浮萍注定命里漂泊,這名字可不好。” 王青笑笑,“你這個烏鴉嘴。” 下午沒課,我在寢室里睡了一覺。醒來就到圖書室看書,不知不覺看了很久,走出圖書室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我沿著校園的小徑散步,拐了個彎來到偏僻的小花園。花園很小,只有幾棵粗壯的老樹,兩把長椅,還有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四周圍著鐵柵,南北方向各有一個窄門。我坐在長椅上,感到初秋的一絲涼意,剛才在圖書室看報紙,其中一篇“觸摸生命”,很有震撼力,文章通過醫生對殘損生命的同情與觀照,細致描繪了病人面對死亡時復雜的心理狀態,深刻表達出病人對健康生命的渴求。作者許大偉是知名的業余作家,職業醫師。他的文章,我看過不少,一向傾慕他的才華。我的朋友和他是哥們,幾次聯系我們認識。我拒絕了,文人清高,必有酸氣,我討厭自負的人。即使他不自負,我一樣覺得和高層次的人來往,如同參加假面舞會。假山的那一邊有人說話,聲音忽高忽低,聽得出是一男一女在吵架。我納悶。怎么跑這吵架來了,真是大煞風景。 女人說話,“最后問你一句,你決定了?” 沒有回答。 女人又說:“你難道忘了你的諾言?你曾經對我說……” 終于男人吼起來,“不要說了,我明白地告訴你,一切都結束了。” “你好狠心!我們在一起的幸福時光,你全都舍棄。”女人象是在求饒。“不要離開我,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男人冷梆梆地說:“死亡的東西無法醫治,愛情是不能勉強的。” 短暫的沉默。 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潮潤潤的,能擰出淚水。漸漸語言含混不清。 我越聽越生氣,欺負女人算什么能耐?我恨不得飛起一腳,踹倒假山,砸死那個負心漢。但轉念一想,紅塵有愛也有恨,自古癡情薄情,緣起緣滅,都是局中人的事,我裝什么救世主?那女人是可憐,萬一可憐之人有可惡之處,說不定會反咬我一口。挨頓胖揍是小,把我吊在樹上,掛一個“多管閑事”的牌子,我豈不是倒霉透頂?! 我心里暗罵這對無聊的人,敗壞了我的情緒。肚子卻咕咕叫起來,晚飯還沒有吃呢,我匆匆走出花園,到校外的小飯店飽餐一頓。上完課,天空還陰沉沉的。到了午后三點,黑云更重。雨水藏在云中,制造懸念?;氐綄嬍业臅r候,狂風頓起。我猜想醞釀一天的雨,馬上就要降臨了。果然,幾聲雷鳴過后,雨水急驟而下。屋里很悶,我敞開窗戶,一陣清新的冷風吹面,我打了一個寒戰。畢竟是秋天了,風寒雨也寒。我站在窗前,樓下傳來歌聲,一定是那個學音樂的才子。他喜歡標新立異,無論發式還是服飾,都不同俗類。他每天彈吉它,唱情歌,今天突然換作美聲,大概是秋雨刺激他敏感的神經,引發了雅興。歌聲時而高亢,時而凄婉,在細密的雨林間游來游去,雨聲為之伴奏,似乎也多愁善感。空曠的校園儼然成為悲慘歌劇的現實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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