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兒科急診室,有一個住院醫師讓我大開眼界。他說:“小兒科的病人雖然是小孩,我們服務的對象卻是大人。”
他用熟練的手法和小孩子打交道,在游戲中乘機摸摸他們的額頭,翻翻他們的眼皮。“重點是,不能一看診就讓小孩哭出來。這樣在大人眼里,顯得你太不專業。”
他拿出聽診器給小孩東摸西摸,故意把聽診器掛在小孩身上,又拿下來,表示要示范聽診器的用法。他把聽診器的聽筒放在小孩胸前,一、二、三,移動;一、二、三,再移動……幾秒鐘之內,他干凈利落地完成肺部及心臟的聽診。
“看診最困難的部分,”他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是叫小孩張開嘴巴,這個動作一定要留在所有的檢查都做完之后再做。”
小孩坐在父母親膝上,他讓父母親一手扶著小孩的額頭,一手抱著小孩。他自己則拿著壓舌板在天空比畫,對小孩說:“你看,這是轟炸機,就要轟炸你的鼻子。轟,眼睛,再來是嘴巴,你是哥斯拉(電影中的怪獸),快點,張開嘴巴,把飛機吃掉……”
就在小孩微微張開嘴巴的一剎那,他的壓舌板伸入小孩的口中。說時遲,那時快,壓舌板用力一壓,另一只手上的手電筒光線尾隨而至。幾秒鐘之內,他已經完成咽喉部的檢查。
“轟。”在小孩目瞪口呆時,他的壓舌板全身而退。“飛機被你咬了一口,嗡嗡嗡,墜毀了。”他順手把壓舌板丟進垃圾桶。
“檢查完,你接著會做什么?”他問我。
“作診斷,開處方。”我說。
“不,”他猛搖頭,“你搞錯對象了,我不是說過嗎?你在小兒科服務的對象是大人。”
“我不懂……”
“你已經看完了小孩,現在是開始治療父母親的時候。”他對我說。
“父母親又沒有生病,為什么需要治療?”
“你說呢?”他反問我,“難道是小孩自己來掛號、繳費、請醫師診斷開藥的?”
我想我有一點懂了。
“先對父母親說明你看到的癥狀,像是發燒、紅腫、淋巴腺有沒有腫大這些事情,表示你很用心地看診過,你的診斷應該是感冒,不過,”他停了一下,“這些一點用都沒有。重點是,他們是因為焦慮來找你的,你得先緩解他們的焦慮,再治療小孩的病。你必須告訴他們,依照你的檢查,應該可以排除肺炎、登革熱、川崎病等這些棘手的毛病。你無法排除腦炎或者腦膜炎的可能性,但是機會非常的小,兩三天內小孩的神志如果沒有發生變化,或者是高燒不退,應該就沒有問題。”
他說明完病情之后,還在病歷上記載病情、診斷,以及許多和病情不相關的各種標記,好比說下周小孩就要月考,或者是小孩準備參加鋼琴比賽這類他下次可以和父母聊天的內容。開完處方后,他抬起頭對病人家屬說:“這里有三天份的藥,吃完之后,情況會有改善,但病一定還不會好,到時候再回來讓我復診一遍。”
這就奇怪了,我問他:“哪有醫生告訴病人自己開的藥吃不好的?”
“你說。常見的濾過性病毒周期大概多久?”他問。
“五天到七天。”我說。
“你覺得藥物治療可以縮短這個時程嗎?”
“藥物只是支持性的治療,”我搖搖頭,“這種濾過性病毒要靠身體的免疫機制。”我停了一下,說:“可是,如果真是這樣,為什么還要他們三天后再回來?”
“因為康復的時間正好落在小孩吃完第二次藥之后啊。”他拍了拍我的頭說:“傻瓜,你不叫他回來,難道讓他跑到別的醫生那里去嗎?”
他對我神秘地笑笑,按了叫號鈴,下一個病人進來了。
我有如醍醐灌頂,心里簡直是無限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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