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遙想年前藍光閃過的夜晚,仍隱隱感到恐怖和悲戚……
月日,是我們剛剛結婚后的第天,我們本來已經計劃好,利用婚假的剩余幾天去北戴河,秦皇島好好玩一玩,兩張火車票已經買好,就放在床頭柜上。這個建議是我提出來的,就在災難降臨的前一天提出來的。我對他說:“我在唐山生活了年,還沒有邁出過唐山市的大門,我想去北戴河,可以嗎?”他輕輕的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笑吟吟的說:“為什么不可以呢?今后只要我們能掙到錢,我每年都和你到外地玩一次,讓你走遍全國。”我滿意的笑了,說:“今年是我們兩個人,以后就是我們個了。”他聽了我的話,眼里閃著希望的光芒,輕輕挽著我的手臂,在屋里轉了幾圈。
吃過晚飯,我們在一起準備好了行囊,就甜甜的進入了夢鄉。不知睡到什么時候,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倆穿著鮮艷的泳衣,攜手奔向藍藍的大海,在清涼的海水中上下起伏,隨波逐浪。突然間,一陣大浪向我們壓來,并且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吼聲……當我掙扎的掙開雙眼時,周圍漆黑一片,仿佛整個天空都坍塌下來一般。這時我聽到了一個痛苦的呻吟聲,是他的,就在我耳邊。恐懼一下子襲遍了我的全身。我聽到了他扭曲的聲音:“我……被……壓住了。”我幾乎是帶著哭腔不知是問他還是問自己: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房子塌了嗎?難道是地震么?我說對了,是地震,一場災難性的地震發生了。我想坐起來,想弄清究竟怎么了,可我剛剛一抬頭就重重的撞在了上面堅硬的水泥板上,差點暈過去。我只好讓手在他身上一直摸過去。在水泥板和他身體相交的地方,我摸到了黏黏的,摻雜著碎沙石顆粒的液體。血!從他身體里沁出的濃濃的熱血。我哭了,幾乎是嚎啕大哭。我緊張的問:“疼嗎?”他說:“不疼。”然后他用另一只沒有壓傷的手牢牢抓住我顫抖的手,關切的詢問:“有沒有……東西……壓在你……身上?”我活動了一下身體,告訴他沒有。他說那就不要哭了,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敢與天斗與地斗,現在正是天地考驗我的時候,我一定可以戰勝他們!我緊緊的貼在他身邊,鼻子酸酸的: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笑話。
我們仰臉躺在床上,用兩個人的只手臂一起向上推那塊水泥板,試圖把他推開。然而失敗了,水泥板像焊在那里一樣,紋絲不動,只有幾粒沙塵嘩嘩落下來。他鼓勵我別怕,過一陣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我告訴他:“只要在你身邊,我什么都不怕。”
枕頭下的手表“嗒,嗒”的敲響這狹小的空間。我用手向另一側摸去,幻想能摸到一絲光明,摸到一線生的希望。水泥板,還是水泥板;磚塊,還是磚塊……我幾近絕望,生命的支柱一瞬間像房屋一樣坍塌了。
真的不甘心走向死亡啊,我們剛剛結婚還不足天啊,蜜月還沒有度完,我還沒有生過孩子,女人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今后的路還應該很長,對,還有北戴河,秦皇島,還有那兩張車票,就放在床頭柜上。車票,使我產生了新的動力和勇氣,于是繼續摸索。床頭柜-車票-我真的觸摸到了一張硬紙板,真的是車票!我欣喜萬分的把車票攥在手里,激動的搖著他的肩膀:我找到了車票!他也很高興:兩張,車票?我心頭一沉,一張,可另一張呢?另一張車票被水泥板牢牢的壓住了,只露出很小的一角,我試圖把它拉出來,卻幾次都未如愿。我無言對答,默默的流淚。他好象什么都知道了:不要緊,我們可以……再買一張……
沉重的水泥板一端壓在他身上,一端壓在床頭柜的車票上,兩個支點為我留下了一塊賴以生存的空間。
不知道什么時候,表的“嗒,嗒”聲停止了,我們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除了一張車票和一個他,我什么都沒有,就連一點點生的希望都在漸漸稀釋,融化。肚子“咕,咕”的叫個不停,嘴唇像干裂的土地,四肢癱軟無力,眼里閃著眩暈的亮星。似乎他已經意識到了我的信念正在一點一點的崩潰,便開始向我講述外部世界的故事:北戴河的海濱清爽宜人,海是湛藍的,人是歡樂的;美麗的西雙版納聚居著很多少數民族,每年一度的潑水節異常熱鬧;橘子洲頭遍地生長著橘樹,秋天的橘子水分充足,甘甜如蜜……他講的每一段情景都讓我產生許多遐想,仿佛大海就在眼前,潑水節的水就潑在我身上,橘子就在我的唇上滋潤……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我身體里涌動,一個生命的光環在眼前擴散,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他用生命的余暉,為我點亮一支希望的蠟燭,這支蠟燭一直照耀著我走出了地獄之門,重返光明的人間。月日清晨(這是后來才知道的),壓在我們頭頂上的水泥板被掀開了,一道陽光瞬間瀉在臉上,我仿佛一下子從夢中醒來,竟然意外的喊出了聲音:我們活了!當我急急的負在他身邊時,映入眼簾的一幕突然間讓我變傻了:他的右半部身體完全被砸成了肉泥,殷紅的血凝固在廢墟的石堆里。他只看了我一眼,嘴角滲出一絲淺淺的笑紋,就閉上了雙眼。他以最頑強的精神,最堅韌的毅力和最深切的愛戀,陪伴和激勵我渡過了最艱難,最黑暗的個晝夜,然后,他安心的走了。
當我的身體復原后不久,我也離開了唐山市——那座令我懷念的城市。隨身帶走的,只有一張車票。
年過去了,年的歲月里我沒有去過北戴河,秦皇島,甚至沒有離開過現在生活的城市。沒有他的陪伴,我將不會再去任何地方。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知道人不可能再有來世,可我又總是在想:如果真的能再有來世,該多好,我們重將成為眷屬,攜手走遍天涯海角。
那張車票我至今還完好無損的保存著,我相信,定將有一天,它會帶我蹋上隆隆作響的列車,駛向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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