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認識的好朋友譚兄,乃名府本科生。他眼光銳利,一眼看出我曾是戰士。多次傾談中,見譚兄也正氣凜云、懷有男兒壯志,且對我和軍隊的崇敬與好奇多日暢抒不完,又了解到譚兄天資聰慧、理想遠大,對祖國義務事業又無比熱忱和期待獻身的精神,確實深鑿人心。不可言喻,譚兄未來必成大器,能與之結為義友,實為良緣之故。既然成了知己,我倆倒也早肝膽相照,無話不說。 今晚是他的生日,昨晚他就連打了兩次電話說定要請我吃韓餐慶祝,希望我如約赴場,同時會有他的兩大幫朋友在場。我心里暗樂,生日聚會上興許又能結交幾位像譚兄一樣有遠大壯志及報國熱情的同仁之仕了。因為物以類聚嘛,能跟譚兄一起成群的,當然絕大部分都是名府高材生了,沒有一定修養和思想境界,怎會與他相投成群、志同道合呢。 我到了約定地點,譚兄親自來接應,使我心情翻了一倍。和他并行直登六樓,一邊有說有笑。想著即將要面對眾多陌生、且修養有度,措詞有力談吐于云端之間的人,心里便有些激動和些許的緊張。 說著就到了六樓了,我一邊走一邊又不自主的探視著他的兩幫人在哪。哪想,譚兄在一個雙人座上拉出櫈子請我坐下,桌面上早已準備了兩杯裝扮高貴的葡萄汁(冷飲)。我一下驚訝了,問“怎么才我們兩人?你的朋友們呢?還有你女朋友呢?” 他揮了揮手“別管他們,我們在這吧!他們在另一餐館正鬧著呢。”我心里沉了一下,感到有些錯失良機和可惜,馬上對他說“干嘛這樣呀?我們都在一起不是很好嗎?怎么分兩邊了?” 他微笑道“沒什么的,我們跟他們不一樣,在一起會沖突。還是分開好。來,快點菜吧,想吃什么?一會我再過去招呼他們。”我知道他不會開玩笑的,因為他從來都嚴肅。 “這樣不好吧?過生日嘛,當然是把慶祝的人都集中一起,才有意思嘛,怎么會有沖突呢?你看你,都把咱分派了,我有什么特別的嗎?我們還是過去一起吧?” “沒事的呀,我們就在這,跟他們不好,那里不適合你的。快坐下點菜吧?喜歡吃什么呀?” “為什么不好呢?這是給你過生日,大家都是為了慶祝來的,飯吃哪種不重要。咱倆在這里,他們又在別的地方,無形中這開支就大了。而且沒生日排場,咱還是走吧?” “不是這樣的,我跟你講,這我都是考慮過的,這樣過我也沒辦法,我是特意給你安排這里的。你跟他們真的不可以弄一起,那不合適,真的!” 我的笑意全無了,心中又多了一個疑問,從中也有點明白他的話義,對于我來說,不合適他們,可能是我高攀不了他們吧。也或許,他要從性格上把我們分群。但譚兄有看不起我或認為我跟他高貴的朋友們有卑尊之分,這一點我感到懷疑,而且在譚兄高尚的思想品德眼里,是以公平、遷就、慈善、包容以及一視同仁的心態處置事物的,相信他是真心對待我們每一個人。希望我沒有猜忌的想法,一定是謀方面譚兄幫我考慮周到了,安排我在這也有他的智取之處吧。只是不能跟那些高材生會會面,心中大有不悅和失望。我乘勢問了句“為什么這樣啊?我不明白,你都想什么了?” “我也是想過了,的確在一起是沒那么好的,話說物以類聚嘛,不同類,當然不能放一起了。你們全都是我的朋友,我得負責任的嘛!”他胸有成竹地說。 聽了此句,我禁不住訝了聲“???” 他換了口氣接著說“當然這樣的,我那些朋友你又沒見過,之前沒溝過通,但我十分清楚的,大家不同類的人,怎么物以類聚呢,也許更多方面都會發生在不言中,我都是為了你們呀,我考慮過后果的。” 我正想問他是什么后果,他已提手在我身前圈了兩圈一邊說“你以前是干那種事的,跟我們任何一人都不同,你是押運部隊的兵,還執行過維和,打死過人,逃過難,很多很多非平常人做的事,如何與他們同類我也絞盡腦汁吶,你們思想上就混不來,我想他們……” 聽到這里我已禁不住肝膽欲碎,心情大變,他說的什么我已漸漸聽辯不清。過去的影像頓然瀝瀝再現。想不到我最害怕的,真的發生在今天了,我被人赤裸裸的鄙視。 過去與現實無法融合,差距遙遠,都令我和活回來的隊友無法轉換,都活得東倒西歪?;氐竭@個社會里,我們最害怕沒人理解,害怕受人鄙視,害怕流言蜚語和嘲諷,害怕不能被人群接納,害怕被當成另類排斥,也害怕被自己國人敵視……過去,我們用槍瞄準過別人射擊;舉槍投過降;也上過刺刀對敵沖鋒;被以兵圍追堵截,餓得想活命,偷吃過餐館剩飯,吃過地上的西瓜皮,溜過村民廚房,被村民打得奄奄一息躺倒在地,也受過民眾吐沫污辱、惡語垂罵,等等…… 如果我覺得還有自尊,我會反問譚兄一句,或者跟他開句玩笑,可是我沒有了。我失去了所有的尊嚴,我的好心情猛然像被人潑了桶冷水一樣瀉萎了,我的心似被敲了一棒這么痛。我輕輕地坐在橙子上,說了句“你安排得挺周到的,真會著想……”,之后呼吸都將近沒力氣了,拿起葡萄汁,輕輕移到嘴邊。 我這么好的大學生朋友,他將我和朋友分了類,而我自己成了一類,他們成了一大類,這是我一直不敢去想不敢接受的事。他們那類象征著高尚和道德,能群聚能群歡,但我,也許是另類吧,是象征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即使譚兄沒這么想,我自己也是這么歸這類自己的。我知道他沒有傷我的意思,況且他說的也是事實。但我想,他不會知道我有多難受的。 譚兄抬了抬眼鏡,有些驚訝地問我“怎么了?好像你有點累哦?今天工作很幸苦吧?來,開始點菜吧?吃什么盡管點!” 我已經沒了表情,甚至陪笑都陪不出來。我需要離開,便放下葡萄汁,從包里取出為他準備的生日禮物,遞到他面前,“祝你生日快樂……”。 他一樂接過禮物,連忙直說“呀!謝謝你我親愛的好朋友!呵呵,這是什么呀?一定很值的留念吧?” 我沒搭話。 “我說你買這干嘛?多破費呀這是,又不是……” 沒等他說完,我已脫口道“譚宇,我回部隊有點事,我得先走了。” 他臉色大變“什么?不會吧?什么事呀要回部隊去辦?你部隊不是不在這嗎?咱這剛坐下,怎么就走了???” “我去我連長的部隊,重要的事,他都叫了,真得走了。” “什么呀?什么時候叫的?科,好像你不高興的樣子,什么急事呀?今是我的生日,就不能放一放么,科?”他說。 我站起身“來之前就叫了,我也是來坐一下就走的,看你一眼,沒打算吃東西。”說著就舉手往遠處的服務員喊買單,有些不可阻擋之勢。 譚兄急了,忙站起來扯住我“干什么呀科?買單我買,你別這樣啊,坐下點些東西吃了再走好嗎?都把你餓壞了。” 我轉臉望向譚兄,輕口說“我真有事,時間趕不急了……”說著把元錢放在桌上轉身就走。 我受到的是一種傷害,而我還有一丁點的生氣。他一直追到了樓下,又喊著追在大街上。我沒回過一頭,直朝前走。 我心目中的譚兄,曾每一句話都理解我,而且還有共鳴。一個對事物看法超出常人的人,卻用“物以類聚”的眼基和心界來分類我和他的高材生同學,我自己成了一類,沒一個人跟我同類。真是撕心的痛,我的傷口第一次被這么個大學生捅了,欲哭無淚,這種心痛和失戀的痛滋是相同的。 我一個人去到寂靜無人的江邊,貼靠在防洪堤護欄上,望著江那邊的夜色和遠處悄悄開過的貨船,腦海又呈現著過去的影像……我們躲避不斷落下的炮彈縮在墻角的時候;我們最后發起突圍進攻的時候……我們往躲進民房區的武裝分子扔手雷的時候;隊友中彈倒在街口掙扎、大家無法撲去拯救,眼睜睜看著他直至一動不動死去的時候;以兵猛攻進入我工廠阻擊區,我們無窮的恐懼又迫于求生的欲望,最終丟下士兵尊嚴舉槍跪倒在隊友血泊邊,顫抖著投降、新兵卻嚇得大哭;……以及我們被以軍圍追堵截的時候;我們向打光子彈還負隅頑抗的以士兵開槍的時候,仇恨充斥在撕喊的嗓門里;我們被炸翻在河邊,浸在水里抱著槍看著漂來漂去的尸體不敢大聲哭的時候;當我們餓得什么都會吃的時候,很多很多那個時候…… 我從包里拿出那包煙,原本我不抽煙,買了有十多天了,今晚開始抽第四根了,不知什么時候,讓煙頭燙到著手才知道燃完了。我接著點燃第五根,仰頭看著星空,“排長?你不是說只要我們不想,別人就不會那樣想嗎?……” 不知道遭我開槍射中的那些異國他鄉的人和士兵,現在怎么樣了?傷殘嗎?他們生活會愉快嗎?家庭幸福嗎?像我一樣嗎?或者已被自己的組織追悼為光榮陣亡了?這樣的話他們的家人會把他的靈像擺放在靈堂里每日上香嗎?他們家人會恨我嗎?還是只恨這個世界?恨他們自己動蕩的國家…… 煙再次把我嗆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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