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將狗說成是沉默的朋友,意思就是狗通常都是安靜的,當它對你大叫的時候,就說明它和你絕對不是朋友。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條狗出現了。那天上午第二節下課,老師讓我們回家拿算盤,一進家門,就見二姐懷里抱了一只小狗,白地黃花,鼻頭兒黑黑的,我立刻就喜歡上了它。大姐給它取名叫“威威”,因為它從小就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這對于母狗來說,是很難得的一種氣質。
當威威長大后,果然威猛無比,村里的每一條狗都是它嘴下敗將。陌生人只要靠近家門,就會遭到它猛烈地攻擊。那些年被它咬傷的人太多了,所以來要狗毛的人很多。因為大家認為只要將狗頭上的毛拿一些燒焦敷在傷口上,就不會有事了。于是威威的額頭上常年都有著剪子留下的痕跡,這也印證著它的英勇。
威威不但威猛,而且聰明異常。姐姐們訓練它各種本領,比如臥倒、坐下、握手,它都做得有模有樣,而且將東西扔出去,發出命令,它便給撿回來。笨狗不同于狼狗,能做到這些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了。而且狗都有著一種本能的認人本領,我爺爺和叔叔,它從未見過面,可是來我家時,它非但不咬,而且一見面就親熱異常,這讓我們驚奇不已。
威威能活這么大絕非僥幸,它從不吃別人給的食物,不吃死老鼠。那些偷狗的人更是拿它沒辦法,經常被它咬得措手不及。威威只經歷過一次劫難,卻也是有驚無險。那一年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打狗運動,任何人家都不讓養狗,有狗的也要打死收走,目的是為了杜絕狂犬病。那時我時刻關注著打狗隊的動向,在鄰村,我親眼看見一條條狗被打死的慘狀,恐懼不已。那一天,打狗隊終于開進了我們村。我在村口看見他們的車遠遠地開過來,便飛快地跑回家,揣上幾個饅頭,叫著威威向村南邊的大甸子上跑去。跑出很遠很遠,我們躲在深草叢中,威威似乎也覺察到了不妙,蹲在那里一聲不吭。就這樣一直到天黑,我們才悄悄地潛回村子。家里人說打狗隊已經走了,不過沒打到幾條狗,因為人們大多把狗藏起來了,極可能夜里再來突襲。于是我們把威威放到了我家的菜窖里,還放了些食物,都是它平時吃不到的東西。一夜無事,第二天早晨把它放出來時,它眼淚汪汪的,那些吃的一口也沒動。
后來打狗的風過去了,只是要求給狗定時打針,并辦了一個牌子,掛在狗脖子上。我在狗牌子旁拴了一個小鈴鐺,威威一跑起來,鈴鐺便歡快地響。
威威的第一批子女出世了,共有只。此時的威威更是出奇的兇猛,外人絕難靠近狗窩,包括平時常來串門和它很熟的親朋。只有自己家人去看那些小狗崽時,它才不發火,只是很不放心地在一旁看著,眼里流露出熱切的光。有一只小狗夭折了,威威很悲傷,不讓人把小狗扔掉,還把它摟在懷里,溫柔地舔著它的皮毛。
小狗們長到兩三個月大時,便可以送人了。由于威威的名聲遠揚,來索要小狗的人極多,最后還是親戚鄰居近水樓臺,搶先得到了那些小狗。每一只狗被抱走,威威都急得直跳,然后就是低低地哀叫。終于,它身邊一只小狗也沒有了,那些日子,它守著空空的窩,落寞無比。一只狗一生要產下許多的子女,可最終一個也不會留在身邊,這也許就是狗的命運。
狗的分辨能力極強,凡自家的雞鴨牲畜,不管數目多少,不管和別人家的有多相像,它都能準確地認出來。那年威威產下小狗之后,恰好村里也有一只母狗產崽,可是不久母狗就死了。那家沒辦法只好將那些失去母親的小狗提前送人,可是最后一只太小了,還不能獨立進食,于是抱到我家,想混進我家的那些小狗里。趁威威不在,我把那只小狗放進了窩里,很快我都分不清哪只是哪只了。威威回來后,馬上把那只小狗用嘴叼到了窩外面,它不要。我反復放了幾次,它都不要。最后我對威威說:“它沒有媽媽了,你要了它吧!”威威在那小狗身上仔細地嗅著,然后一溜煙地跑去了給我送狗崽的那家,院里院外房前屋后轉了好幾圈,終于沒能找到那小狗的母親。于是它回來后,把那只小狗叼回了窩里,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給它溫暖與呵護。
幾年過去后,威威也沒有了原來的活潑勁兒,它已經步入中年了。狗的年相當于人的年,歲的威威就像年近半百的人,變得愈發沉默。它歲的時候,我家搬到了城里,無法帶著它,便把它送給了老叔家。把它拉走的那天,我難過得流下了眼淚。在老叔家,威威依然盡心盡力,每年我都要回去兩次。那時的威威就特別興奮,豎起兩條前腿搭在我的身上,是的,它依然記得自己曾經的小主人。
后來,威威老得走路都吃力了,常常臥在窩里,很少出來活動。我最后一次看見它,是在暑假,當我走進老叔家的院子,它搖搖晃晃地從窩里爬出來歡迎我。此時,它已經歲了,衰老得皮毛都失去了光澤。那一次,我在老叔家住了很久,離開的時候,我摟著威威的脖子,任淚水流淌。
那年冬天,老嬸來我家,說威威死了。當時,沒有眼淚,只覺得心里很重很重。老叔把它埋在南園里,每天都要在那里站上一會兒。是啊,長命的威威,為了我們家辛苦了一輩子。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當看到狗的時候,那個白地黃花戴著鈴鐺的年輕的威威,就會在我心底奔跑起來,驚醒許多的回憶。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會遇見那么好的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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