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家里很窮。饑餓和窘迫,構筑了我全部的生活。
最讓我難忘也最讓我感恩的,要算鄰家表哥。他家里也很窮,但他媽有一手絕活兒,多少也滋潤了他們的生活。每年春節前夕,他媽就將幾十斤高粱熬成麻糖,然后給表哥他們每人分一塊兒……表哥領到麻糖之后,就一路小跑地來到我家,然后掏出那塊小小的麻糖,使勁在石頭上砸成幾塊,和我津津有味地分享……
在那個貧窮和饑餓的年代,表哥連同他給我的麻糖,成了我最甜蜜也最溫馨的回憶。
后來,我長大了,開始外出闖蕩,整天算計別人,也被別人算計……這樣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之后,我終于富起來了,成了兒時那些同伴們眼中的大款。
今年年初,我走近了歲這道坎。母親一再勸我做個六六大壽,以便沖刷歲的晦氣。我思前想后,決定就在家鄉宴請當年那些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玩伴,以回憶兒時的往事,也表達我的思鄉和感恩之情。
那天晚上,我在自家擺桌設宴。兒時的玩伴陸陸續續地來到了家中。他們一個個都成了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當然,他們依舊很窮,生活也很苦。
按照鄉里的風俗,赴宴者都要帶點禮物,以表示心意。他們有的帶著地方特產,有的干脆就帶著幾百元的禮金,似乎不這樣就不足以表達他們的心意。
誰知,就在我和大家一起擺好桌席、上完酒菜時,我突然發現,兒時最要好的朋友——表哥沒有來!
我知道表哥的日子過得很艱難。他妻子前幾年去世,他便拉扯著兒子艱難的生活。如今,兒子在縣城里讀高中,已欠著幾千元的外債。今天,他一定是覺得自己窮得無臉見人——不來了!
誰知,就在這時,表哥提著一瓶酒走了進來。他抱歉地對大家說:“對不起,我來晚了!”這時,我見他頭發上還粘著稻草,褲管上也粘著泥土,破舊的解放鞋內,一雙腳居然沒有穿襪子……
我起身接過表哥提來的酒,讓他在我身邊坐下。然后,我舉起手里的酒瓶,對大家說:“今天就先喝這一瓶!”接著,我先給身邊的表哥斟上一杯。斟酒時,我發現表哥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給大家一一倒滿之后,我舉起酒杯,和大家一飲而盡。
喝完之后,所有赴宴者全都面面相覷,默不作聲。表哥更是面紅耳赤,深深地低下了頭。
那一刻,我想起了兒時的伙伴們給我掰半塊饃饃的動作,想起了和他們一起挖野菜的日子,更想起了表哥當年在石頭上砸麻糖的情景……沉吟片刻之后,我幽幽地對大家說:“這些年,我走過不少地方,也喝過不少的酒,但是,我發現,只有今天的酒最好喝,最有味道,也最能讓我感動……”此時,坐在一旁的表哥已是情難自抑,淚流滿面。我還發現,所有赴宴的人們,此時眼睛都濕潤了,大家眼睛里都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此時,大家都明白:表哥送來的,根本就不是酒,而是一瓶水!只是這瓶“水酒”所包含的真情,超越了世俗,讓我一生沉醉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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