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還只是個歲的青澀少年。沉靜而內向,待人禮數周到,成績優異,穿絕不出格的衣服,是個好孩子。惟一不能令人滿意的,大概就是我和你的愛情,你的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兩家在被一條小巷隔開的兩棟樓上相望而居,站在各自的陽臺上,就可以看清對方的眼神,我們同在一所學校,我和你的哥哥讀高二,你讀高一,你成績優秀,笑容甜美,我們把自己純凈的少年心事毫無保留地給了對方,可是我們的愛情,叫做早戀。
我那時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樣,瘋狂地迷戀著足球。所不同的是,別人的這種熱愛或許可以終其一生,而于我,恰是因為足球……我至今不再看球,也不再與人談論有關足球的任何話題。
年世界杯期間,我整天逃課和你的哥哥泡在一起看球,為我們心中的英雄和夢想哭著,笑著,悲著,喜著。決賽那場,他卻沒有來。我隱隱感到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卻不及多想,巴西隊和意大利隊已經入場了。
上半場剛看了一半,你的哥哥急匆匆地敲開我家的門,拉起我就往外走:“跟我去醫院!阿雪(你的名字)得了急性闌尾炎,等著做手術,誰也不見,只要見你!”
“見我?”我仍然恍惚在激動人心的比賽中回不過神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還很小,還沒有機會認真地衡量過,世界杯的決賽與心愛的女孩子,哪一個更重要。
“可比賽還沒有完啊!”
“你還有心思看比賽?”你的哥哥急得直冒火,沖過去啪地關掉電視,又來拉我:“你還管不管阿雪的死活!”
我也生氣了,掙脫他又去打開電視:“她的死活,與我何干!”
我立刻就后悔了。可是少年的驕傲不容許我向最好的朋友道歉。我們僵在那里,注視著對方。你的哥哥憤怒地盯住我,想說些什么,終究沒有說,扭頭沖出去了。
我猶豫了幾秒鐘,起身追了出去。我大聲叫他的名字,他不理,徑直沖到樓下,跨上摩托車,狠狠地踹油門,發動,竄出去。大幅度的動作。我遠遠地落在后面,猶能感受到他滿腔的怒氣。
然后我呆立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沖出巷子口,與一輛疾馳而過的重載大卡車撞在一起。
緊急剎車聲,人群的尖聲驚叫,飛濺的血的紅色,玻璃的碎片……夏日山城少有的刺眼的陽光……
它們結束了一段溫潤甜美的時光,也結束了我潔白無瑕的少年時代。緩緩行走的生命有了疤痕,如光滑的皮膚上突起的癭疽,永久地駐留在那里,刺痛人心。
即使我在你面前長跪不起,你也再不肯原諒我了。你很快就有了新的男朋友,每日站在陽臺上,抬眼就能望見你們的親密。我知道你是在報復我。我能夠理解。我的不成熟,讓你的哥哥喪失的是生命,所以無論我怎樣補償,都不能付出更慘重的代價了。
但我仍然無法每天面對你給我的這種折磨,我也承載不起我給你和你的父母帶來的傷害。我怕見到他們蒼老悲戚的面容,連萬家燈火時,你家的窗內透出的燈光,仿佛都格外慘淡。所以那年秋天,我帶著無盡的痛悔和傷心,離開了山城,只身一人來到京城。年來,我默不作聲地工作,從最底層做到一個管理者的位置。對于薪水和待遇,我從來不稍作爭取。同事有時會問我:“小白,你這么好的條件,為什么不繼續讀書,而要出來打工?”
我該如何跟他們解釋?這是怎樣酸苦的難與人言?
難以入眠的夜里,常會感到你的哥哥就站在我的床前。從小到大的朋友了,熟悉對方甚于熟悉自己,加之時間的流去,所以也沒了恐懼。可我永遠也沒有機會告訴他,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寧愿那個摩托車上的鮮活少年,是我自己。
去年世界杯的時候,我因為工作的關系,回了趟家,意外地遇見了你。你早已嫁作人婦,但是并不幸福。你憔悴的樣子,令我黯然神傷。
莫名地想起一句詩: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轉過臉去,心痛到不能自已。
不愛的年年月月,相愛的為何離別。可是誰能告訴我,今天的一切,源于昨日的何處錯失?是足球,還是我輕狂的年少?我曾無數次地想,如果沒有當初的那一場球。然而那樣的年紀,那樣的心情,所有迷失與錯過的,又豈是一場足球所能承載得起?
無所歸咎的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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