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高中C9聯盟引爭議跨區域聯盟將走向何方？

是提升教育水平還是增加學生壓力？是促進資源共享還是造成資源壟斷？當“全國高中C9聯盟成立”的詞條在3月14日登上網絡熱搜后，網友的熱議將這一高中聯盟推上了風口浪尖。公開資料顯示，該聯盟實為“新時代中國卓越高中九校發展共同體”（簡稱“C9共同體”），于3月12日在寧波市鎮海中學成立，包括鎮海中學、河北衡水中學、山東濟南市歷城第二中學、南京外國語學校、復旦大學附屬中學、福建省福州第一中學、湖北省武昌實驗中學、湖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和華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據此前媒體報道，九校在2022年共向清華北大輸送了400余名學生?？鐓^域高中聯盟并非新生事物，據記者不完全統計，多年來陸續成立的跨區域高中聯盟有“全國部分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合作體”“中國高中六校聯盟”“WLA世界頂尖中學聯盟”等。高中聯盟是最終走向考高分、升學的老路，還是有可能為高中教育改革發展探索出一條新路徑？　　“遍地開花”的高中聯盟3月16日，新京報記者曾聯系鎮海中學，該校老師表示不便接受采訪，“還沒做起來，太多關注會讓我們束手束腳?！睋偤Ｖ袑W官方微信公眾號之前發布的推文介紹，“C9共同體”的成立旨在搭建一個共研共享的平臺，在教師發展、學生培養、管理改革、教育科研、教學質量評價、教育教學創新等方面開展交流合作，對標國家人才戰略，協同探索新時代普通高中教育改革發展新路徑，發揮優質高中示范作用；同時，共同體將積極開展國際交流與合作，吸收世界先進教育理念，傳播中國經驗。目前，該內容已被發布者刪除。鎮海中學官微曾發布“C9共同體”成立文章，該內容現已被刪除。圖/網絡截圖記者梳理發現，由各地強勢中學牽頭成立的跨區域高中聯盟并不罕見。2008年9月，本著“平等協商、互利多贏、務求實效、共同發展”的原則，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東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華東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華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華中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西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西南大學附屬中學等共12所中學共同倡議成立“全國部分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合作體”?！昂献黧w”第八屆年會上，西北師大附中校長賈金元在致辭中談及，“合作體”為各學校創新拔尖人才培養、高品質學校建設、師資培養、學科競賽、資源共享等方面進一步加強協作，助推基礎教育發展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平臺。2012年，由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北京市第三十五中學、哈爾濱市第三中學、西北師范大學附屬中學、海南中學、青海湟川中學6所學校組建的“中國高中六校聯盟”在北京成立。該聯盟以“共享優質資源，攜手并進；創建價值聯盟，引領發展”為宗旨，強調優質資源共享，要在教育哲學的層面形成共同的教育價值觀，以引領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教育發展。2020年8月，福建省廈門第一中學聯合安徽省合肥一六八中學、河南省實驗中學、陜西省西安高新一中和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學組建跨省高中“星空聯盟”，廈門一中教務處主任王可怡介紹聯盟校整體規劃，希望依托互聯網技術助力，在教學教研、師生訪校交流、校際聯考、題庫共享等方面開展全面合作，助力師生的成長，引領教育發展。2022年11月，在第五屆世界頂尖科學家論壇開幕式上，世界頂尖科學家協會邀請上海中學、深圳中學、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巴蜀中學、成都市第七中學及中國·貝賽思國際學校等13所中學發起成立“WLA世界頂尖中學聯盟”，旨在幫助更多優秀青少年盡早接觸科學前沿，養成科學思維，獲取科學方法論；通過自由的思考，深入科學的未知領域。此外，鑒于國外媒體批評中國留學中介為出國學生申請材料造假，清華大學附屬中學曾牽頭組成“中國高中誠信聯盟”，上海交通大學附屬中學、杭州第二中學、鄭州外國語學校等校自愿加入，共同承諾為出國留學的學生出具真實的成績單等。在2015年9月舉行的聯盟第四次會議上，時任清華附中校長的王殿軍指出了彼時公立高中學生留學所面臨的問題和挑戰，表示學校要珍惜聲譽和品牌，理性應對短期和長期利益；并為如何應對校內外其他因素干擾，如何建立自己的升學指導中心等提出想法和建議。一個聯盟十余年的探索之路聯盟創立之初那些美好愿景如何落實？期間是否遇到阻礙和瓶頸？3月25日，“中國高中六校聯盟（以下簡稱六校聯盟）”秘書長、錫山高級中學校長唐江澎在接受新京報采訪時表示，“我們有共同的追求，要面對的基本問題就是加強高質量學科建設、促進現代高中的發展。”學科教研組長“不見了”，是六校聯盟成立的背景。唐江澎告訴記者，當高中規模迅速擴大、普遍采用年級部的扁平化管理之后，學科地位的式微和學科領軍人物領導力的減弱逐漸成為問題。在他看來，學科的建設需要三種力量來推動，一是自上而下的行政推動力，二是自下而上的內驅力，“但我們現在必須借助第三種力量——以行業聯盟的形式達成信息交換?！碧平旌捅本┤逯?、哈爾濱三中、西北師大附中、海南中學、青海湟川中學五校校長曾在教育部校長培訓中心組織的培訓中結下友誼，彼此探討各自學校在做什么、面臨哪些共同困惑。2011年冬，首次六校聯盟教研組長峰會在錫山高中召開，任務為推廣錫山高中經驗、進行學科三年發展規劃，峰會邀請了相關專家指導和評審，聯盟校各派出13名教研組長參會。此后，聯盟按照三年一輪規劃、兩年一輪活動的安排開展工作。規劃圍繞信念與作風、隊伍建設、課程教學、教研安排、知識管理、特色發展六個方面來設計。2015年，聯盟開啟學科發展專項督導工作，五所學校各抽三名老師、形成15人的督導團，前往被督導校實行聽課全覆蓋，用一年時間“跑”完六所學校?！耙粋€有趣的現象是，有些老師說不怕校長來聽課，但怕在同行面前丟人，必須精心準備?！碧平煺f道。同年，受教育部指定，聯盟吸納了西安高新一中和烏蘭浩特一中，“考慮到辦活動的便利性和深入性，聯盟沒有再擴大規模?！睂W科骨干培訓班是深受老師們喜歡的活動。每個學校挑選5名左右，涉及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三個年齡段的老師，前往北京魯迅故居、哈爾濱蕭紅故居、西安博物館等實地開展沉浸式研修；魯迅博物館院長、《人民教育》雜志編輯等嘉賓受邀授課。在高考模式不盡相同的背景下，聯盟校怎樣磨合差異？唐江澎解釋，“這就是成功的地方，我們絕不是奔著考試聯盟去的，而是基于6個校長情感基礎之上的一個價值聯盟，看誰考得好是很無聊的一件事。”他舉例說，北京三十五中有著鮮明的藝術教育特色，在其指導和排練下，其余聯盟校的合唱團、樂團、舞蹈團紛紛“搞出花樣”，湟川中學樂團從無到有、錫山高中合唱團斬獲全國級金獎……“學校間建立了密切的輻射關系，都是資源釋放和共享。前一個階段我們還做了發展學生特長的工作，比如海南中學負責信息技術領域、哈三中承擔商賽培訓。”“我們還召開過專門的學生宿管專題研討會，也一起商量怎樣設計食堂菜單讓學生的營養更加全面……我現在想想，大概只有圖書館和校醫院的人員沒有互相交流過?！碧平毂硎荆龠M和提高不只是學科方面，而是全方位的。聯盟成立十余年來，重點任務經歷了由學科發展規劃到班主任思想研討、再到培養學科領軍人物的變化。唐江澎認為，六校聯盟的顯著成果，是形成了一種新的動力機制，把久違的學科教研制度再次建立起來。校長們要在每年年初的校長峰會上討論工作、形成完備方案，并把重點事項貫徹落實到各自的年度工作計劃里，同時遞交秘書處審閱。“多年來，錫山高中的發展就非常大，已成為江蘇省高品質示范高中第一批試點驗收校之一。”　　2014年，《人民教育》第13期雜志刊登“走向現代高中”學科建設專輯，封面為六校聯盟各校（時任）校長，左三為唐江澎。受訪者供圖如今，除錫山高中外，六校聯盟中其余學校校長均已換帥，唐江澎也將于今年初夏退休。他坦言，聯盟的發展也并非一帆風順，三年疫情給聯盟校間頻繁的實地走動按下暫停鍵，新老校長不同的教育追求也使得部分聯盟校參與活動的意愿不再強烈，“畢竟活動多、各校派出人數多、旅途遠，成本高。六校聯盟不是行政化的組織，它確實是基于共同的情感和價值判斷。聯盟之后的路該怎么走，就看未來的領導者了?！甭撁艘平怆y題，不能不利于教育生態平衡每當一個由不同地區強勢中學組合而成的高中聯盟誕生，與之相伴的有期待、也有質疑?！白鰶]做成不要緊，但是有三件事我覺得是聯盟必須關注的。”唐江澎分享道。其一要價值取向，各聯盟校須明確，只有大家攜起手來，才能為破解中國基礎教育的發展難題提供一個聯盟的解決方案。其二要有明確的體制機制，秘書長作為“靈魂人物”，要耐得住辛苦協調各方；秘書處要認真審查各聯盟校是否落實工作方案，組織探討困難及解決辦法，以宣言的形式表達聯盟主張。其三就要講究真問題實對策，有具體的項目抓手，不糊弄了事。他認為，公眾可以用寬容的態度來看待各跨區域高中聯盟的成立，“我的一個基本主張就是，凡是借助行業同盟力量，促進教師學生共同發展、使得教育環境更好的事情，都可持樂觀態度。當然，我們也要防止聯盟本身可能帶來的一些負面效應?！薄耙欢ㄒ绰撁说哪繕耸鞘裁矗唧w采取了哪些措施。”在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的觀察中，考高分、升學是多數高中聯盟的最終走向。2015年開始，教育部把普及高中教育作為目標，“我們現在也必須提普通高中資源占有的相對均衡性，如果一些學校通過聯盟來強化所謂的頂尖定位，我覺得不利于整個教育生態的平衡?！痹谒磥?，為學校劃分等級，也是給老師和學生分等級，這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強調的平等不相符合?！拔业故钦J為中國高中與境外高中的交流合作反而不會被拉到追分數的軌道。國內一些50強、100強聯盟，‘強’的依據是什么？大部分還是以學生的考試成績作為標準?！眱Τ瘯熆磥恚龈咧新撁?，可以開展一些不涉及學業成績的活動，“哪怕學生之間的球賽，也好過以提升教育質量為名去進行教師討論。”他指出，活動方式要盡可能避免唯分數論和唯升學論，聯盟應依據學生成長發展的多元需要而建，“但這在現有的評價體系里很難突圍?！眱Τ瘯熋鞔_道：“我不是不贊成聯盟，而是不贊成這類（本身強勢）學校去聯盟，縣中塌陷是當前比較嚴重的問題，能不能先把問題最多的縣中形成一個聯盟呢？”他認為，現代高中的發展應是多樣化的，獨立做實驗、在優質期刊發表文章等能力，都值得培養，“不單純比拼分數，是最關鍵的?！毙戮﹫笥浾?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