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落榜后的第二年,我來到南方某城,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做工。工廠設施不錯,管理也很規范。三餐有大食堂,居住有宿舍樓,休閑有活動室,生活用品有內設的便利店,東西比廠區外便宜一些,整個一個封閉的小社會。
宿舍樓有層,一二層住女工,三四五層住男工。為了安全,層以上另開入口,一層的入口處安了鐵門,有專人把守,并立了規章:沒有女工帶領,男工不能進入。我和阿珠等人共居一室,分上下鋪,共張床。一天,阿珠的男友來了,說剛從老家回來,沒地住,“今晚不走了,你們理解一下唄,去隔壁找個宿,改天我請你們吃飯。”阿珠說。
我們當然理解,二話沒說就去鄰室與人合鋪。沒想到一周后,那男人又來了,當晚還沒走,害得我們又去找宿。其中一位急了,向領導告了一狀。廠方反應極快,第二天宿舍樓口就立起一個公告牌,寫的是管理新規定:。員工住宿由后勤部統一調配、安排,未經批準,不得擅自調換房間;。進入宿舍的員工必須出示廠牌,并要配合宿管檢查;。未經批準登記,嚴禁留宿外來人員;。異性在宿舍滯留時間不得超過一小時,不得同房或做出有損公共道德的事。
這之后,阿珠的男友再沒出現,但姐妹的情分也被潑了冷水,阿珠很快就辭工離開,再無音信。
流水線的工作量極大,要求速度快。我不熟練,每次一掉線,工長就會過來盯著,偶爾還會斥我兩聲。有位男工經常替我解圍,他叫靳文(化名),湖北監利人。我倆試著交往了兩個月后,確立了戀愛關系。
每次靳文來宿舍看我,都要被宿管盤問警告一番。所以,我倆更愿意上班時聊天,下班時一起繞著廠區走兩圈。一天,靳文突然說:“這樣太別扭了,不如在外面租個房吧。我打聽了,與人合租,沒幾個錢。”我同意了。
月,我倆在廠區附近找到一個不足平米的出租屋。進去才發現,這么小的空間里,中間還掛著一塊碎花布簾,簾子那邊,蝸居著另一對年輕的打工情侶。我猶豫了,但靳文說啥也不想回去。我只好妥協,簽了租約,與簾子那邊的一對,開始了人共居一室的尷尬生活。
每個星期六,我和靳文一早醒來,就會對簾子那邊的情侶說:“我們出去轉轉,大概中午回來。”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這兩人也會這樣說,回來之前還會打個電話。我們的默契中,帶著幾分理解、幾分酸楚和無奈。
一個月后,激情退潮,面對窘迫的起居常態,我hold不住了,提出重回廠宿舍。靳文雖然一百個不愿意,但見我去意已決,也不好再堅持。當天,我就找到相關領導,經過協商,我倆再次分別入住宿舍樓的男女區。就這樣,我倆白天在一起做工,下班后,一起去食堂吃飯,再到廠區里逛兩圈,最后在宿舍大門口分手,我進入鐵門內的女區,他直接上樓的男區。想親熱一下,只能找機會,像室友們逛街去了之類的。由于擔心被突然回來的姐妹攪局,肌膚之親也只能草草了事。但有一點比人共居一室強,至少晚上,能睡個踏實覺。
一天中午,幾個姐妹相約去廠外飯店聚餐。機會來了,我謊稱頭疼沒參加,轉身一個電話把靳文叫過來,還請求宿管讓他多待一會兒。宿管是個出頭的河南女人,因工傷腿有些不利索,脾氣極差,死倔死倔的。“就一個小時,多一分鐘也不行。”她邊說邊靠著椅子上閉上眼睛,任靳文怎么請求都不松口。
靳文匆忙進來,摟住我求歡。可畢竟是大白天,我放不開。推推就就間,一小時過去了,敲門聲比鐘都準:“怎么還不走?到點啦??!”靳文摁住我的嘴,我倆都沒吱聲。宿管也沒多說,走人了。沒多久,宿管回來了,把門敲得震天響,還大聲嚷嚷:“快走吧,領導來了,讓外人滯留,我要丟工作的!”
我害怕了,忙打開門,說大姐大姐,他這就走。宿管滿臉怒氣地看著我,說:“你個姑娘家,看著也斯斯文文的,大白天就在宿舍里等不急了,傷風敗俗,不覺丟臉呀!”“什么傷風敗俗?我們正常談戀愛,沒偷沒搶,丟啥臉了!”靳文被宿管的話激怒了,指著這個女人說:“我就不走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樣!”宿管立即給男宿管打電話,說有人鬧事,趕快帶幾個保安過來。
男宿管帶著三個保安趕來,一句話也沒問,就去推靳文。高大的靳文一點也沒懼,反推起保安。宿管在一旁煽風點火:“不想走,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靳文轉身沖她說:“再說我抽你!”這女人得理不讓人,抬手就往靳文臉上抓。靳文一推,她撞到男宿管身上。就這樣,幾個人扭打一團。
男宿管外加三個保安,把靳文圍住。我嚇哭了,沖過去抱住一個請求住手。此人一使勁,我一個踉蹌坐到地上,頭重重地撞到了鐵床的立桿,當場昏過去。所有人都傻眼了,靳文忍著疼痛打了。經檢查,他右臂骨折,我頭部和腰部都受了傷。更嚴重的是,我已有身孕,但自己未知,流產在所難免,我們必須報警了。
我和靳文一夜之間,成為全廠矚目的“名人”。惡語像瘟疫一樣流行起來:“女的沒錢開房,在女舍被男人搞大了肚子”“宿舍樓晚上男女串屋”……更聳動的是:“單身女宿管偷看宿舍男女之事,又妒又恨打捉奸”“一個叫靳什么的,跟一個叫紹什么的,在宿舍走廊當眾做愛,遭保安暴打”。
我崩潰了,靳文也沒辦法繼續工作了。在拿到工廠的萬元補償金后,他帶著我辭工,逃跑似的來到千里之外的一個小鎮,結婚并用這筆錢開了個食雜店,過起平靜生活。但涉世之初的這段經歷,是個深深的傷口,一輩子都會感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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