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幼年時,每看到鄰家小囡在父母面前撒嬌嬉鬧,我心里便涌起一股酸澀。父親是一名軍人,常年留守在海島,與家人聚少離多,我對他的印象幾近模糊。
歲那年,母親帶著我隨軍來到部隊,也算是團圓了。曾經那么渴望父女間的親昵交流,可由于長時間的疏離,面對剛硬俊朗的父親,我有些無所適從。以至年少懵懂的我,竟不肯稱呼他一聲“爸爸”。起初,父親寬宥地一笑置之,但有一天他還是發了火。
那天晚飯后,媽媽讓我給在讀書的父親端去一杯熱茶。我走進書房,將杯子擱在桌上,說:“哎——茶。”父親正沉浸在書本中,似乎被驚了一跳,抬頭說:“這么沒禮貌,你應該說——爸爸,請喝茶。”
我低垂著頭,默不作聲。父親生氣極了,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拖到院里,大聲地說:“你啥時候喊爸爸了,才準進家。”
夜很黑,聽著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我心里有些害怕。倔強的我不肯妥協,站一會兒感覺累了,就倚墻蹲下,不知不覺地居然睡著了。
恍惚間,一雙大手輕輕地將我抱起。我微瞇著眼,見是爸爸,趕緊佯裝睡著。這時,聽到媽媽嗔怪道:“她做得不對,你多講道理,跟孩子較什么勁呀。”
爸爸語氣緩和下來,說:“這孩子脾氣倔,隨我。”話語中帶著幾分驕傲。聽了這話,我心里的委屈消散了許多,安靜地偎在他的懷里,享受著這片刻的馨香時光。
考上初中后,因為離家太遠,我只能住校。初次離開家,我心情煩亂,上課時經常走神,成績忽高忽低。
一周后的一天,中午下課后,我從教室里出來。走到樓道拐角處,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爸爸。只見他拎著一個塑料袋,硬往老師手里塞,兩個人推來讓去。最后,老師提著那袋東西,轉身離去了。
父親抬起頭來,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我,他微咳了幾聲,顯得有些不自在。“你媽媽打的海蠣子,給老師捎了些。你現在住校,免不了給老師添麻煩。”
這下輪到我吃驚了,沒想到我的父親——那么驕傲堅毅的男人,居然肯為了他的小女兒,放下自尊放下面子,親自給老師送禮??墒俏叶嗄暌詠韺Ω赣H的態度是那么冷漠疏離。想到此,我心里覺得好痛,好后悔。
“我回去了,你好好念書。”父親轉身就要離開。我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說:“爸爸,路上慢點。”他頭也不回地應道:“好,知道了。”
那一瞬間我分明看到,父親的肩膀顫動了一下,隨后他邁開腳步朝前走去。我佇立在原地,凝望著他的背影,臉上淌滿了晶瑩的淚水。
席慕蓉說,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年的冬天,我隨父親轉業回到內地,隨著時光流逝,我日夜思念著海島。去年夏天,我和父母回到那里,隨行的還有父親的戰友郭叔。
我們沿著曾經走過的路,追尋遺落在歲月深處的印記,最后在部隊的營房前站住。
郭叔指著平房后面的操場說:“我們以前在這里練習擒拿格斗,你爸爸是練得最刻苦的一位。你爸不僅功夫過硬,水性也好,還救過好幾個人呢。”郭叔還對我說,”我很敬佩你的父親,他各方面都很優秀、很拔尖……”
那個夜晚,我們沿著海邊漫步,父親在前,我在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升起一輪圓潤的明月,月光沿著父親優雅的背影,鍍上一層淡淡的柔光。
我心里泛起無邊的歡喜,慶幸自己終于在而立之年讀懂父親。那一份深沉的父愛,遠比月光更溫暖,它終將穿透歲月,綿延至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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