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這年北平的冬天來得格外早,瑟瑟寒風里人們生活在驚恐不安中。也難怪,當時正處于軍閥混戰中,北平的統治者走馬燈似的換,槍炮聲不絕于耳,菜市口殺人成了家常便飯。
天還沒黑透,鴻記紙張店劉掌柜就開始上門板,不知咋回事,今天總是心驚肉跳。眼看就剩下兩塊門板了,突然一股寒氣挾裹著一個人擠進店門。來人是個矮胖子,先是四下打量一下,然后湊近劉掌柜低聲說:“要宣紙嗎?”說完還不放心,又走出門看看,好像生怕別人聽見。
兵荒馬亂的年月,劉掌柜本想少惹事,但宣紙太珍貴了,民間有諺:一兩宣紙一兩金,他實在不想放過發財的機會,便試探地問:“成色怎么樣?”“成色,什么成色?”矮胖子一頭霧水。
宣紙也是分等級的,大體上有棉料、凈皮、特凈三種,特凈是最好的,沒想到矮胖子對此一無所知。劉掌柜是個精明商人,知道碰上外行了,決定要好好撈一票,但為了謹慎起見,提出先看看貨。
聽說要看貨,矮胖子猶豫了,一個勁地嘬牙花子。劉掌柜眼睛恁毒,更加確定來路不正,不過也更加堅定了買下這批宣紙的決心,來路不正的便宜呀!
躊躇許久,矮胖子答應了,不過也提了一個苛刻條件,看貨可以,但必須蒙上眼睛,到了地方再看。
聽說要蒙上眼睛,劉掌柜膽小了,軍閥混戰,市面亂得很,這要是去看貨,別狗沒打著,反而賠上肉包子!劉掌柜有些躊躇了,可又實在舍不下這筆買賣。他不由得細細打量矮胖子,穿綢裹緞不算,手上還戴著一枚碩大的祖母綠,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劉掌柜考慮再三,問能不能帶上伙計二狗子,二狗子膀大腰圓,帶上他起碼可以壯膽。矮胖子倒也爽快:“行,一起去。”說完拿出黑布眼罩。
劉掌柜和二狗子蒙著眼,矮胖子趕著馬車上了長安街,那年月長安街上馬車也隨便溜達。走了一會,劉掌柜偷偷掀開眼罩,想看看到底去哪,哪知矮胖子警覺性極高,當下暴跳如雷,嚇得劉掌柜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忽然馬車停了下來,矮胖子拉著兩人下了車,走了大約幾十米,然后邁進一個高高的門檻,這才給兩人摘下眼罩。
劉掌柜揉揉眼睛,借著手臂粗的蠟燭放眼四看,差點驚叫出聲,好氣派的房子!高度有五米開外,中間四根大紅油漆柱子,到處雕梁畫棟,顯然不是平常百姓家。但很快劉掌柜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條案上,上面赫然碼著幾十刀宣紙。
劉掌柜趕緊趨近細摸,這一摸心差點蹦出嗓子眼。為啥?他是行家,很懂得宣紙的優劣,這幾十刀宣紙,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是宣紙中的極品呀,一刀就能賣上千大洋。要知道當時一塊大洋能買三袋白面,這幾十刀宣紙買一列車白面都綽綽有余呀!
雖說內心驚喜異常,可劉掌柜表面上卻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多少錢?”矮胖子說:“你看著給吧。”劉掌柜精明,知道矮胖子真是外行,不過表面上還得裝裝相,他裝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三十塊大洋。”說完不錯眼珠盯著矮胖子,哪知矮胖子竟然滿口應允,劉掌柜這個悔呀,早知道再壓低點。
事不宜遲,劉掌柜趕緊付錢。矮胖子還不放心呢,特意挑出一塊大洋吹了一下放在耳邊聆聽。很快幾十刀宣紙放到了馬車上。就當驅車要走的時候,忽然矮胖子大喊一聲:“慢著!”
劉掌柜就怕這個,心虛地問:“錢貨兩清了,還有啥事?”說完眼睛死死盯著矮胖子,生怕買賣泡了湯。沒想到矮胖子卻說:“你看這屋亂的,幫我收拾一下。”說完指指墻角,那里有好多寫了字的舊宣紙。
劉掌柜不敢怠慢,趕緊吩咐二狗子拾掇,裝了整整一麻袋,矮胖子大氣地說:“這些白送你了。”劉掌柜是開紙張店的,也兼賣舊紙,這些舊紙怎么說也可以賣幾個銅板,今天可真是肥豬拱門。
這幾十刀宣紙讓劉掌柜賺了個盆滿缽溢,真是天上掉下餡餅,而且還是好多張大餡餅!
說話間一個月過去了,這天劉掌柜正算賬呢,七歲的兒子跑了進來,說有人欺負他。劉掌柜以為是孩子間打鬧,也沒放心上,可兒子卻說是個老頭欺負他,劉掌柜火了,問:“咋欺負你了?”兒子哭著說不讓進茅廁拉屎,劉掌柜怒不可遏,管天管地,還管拉屎放屁?他帶著兒子就去了胡同口的茅廁。
不一會兒找到了老頭,劉掌柜怒發沖冠,一把抓住對方脖領,問:“為啥不讓我兒子上茅廁?”老頭笑呵呵地說:“別急別急,不是不讓上茅廁,是不讓拿這個擦屁股,說著拿出一張紙。只聽老頭急切地問:“這紙哪來的?還有嗎?快拿來看看!”
劉掌柜是個生意人,精明得很,立刻覺出異常,警覺地問:“你打聽這干啥?”老頭朝四處看了看,說:“能否借個地方說話?這里人來人往的。”兩個人回到了鴻記紙張店,老頭似乎還不放心,轉身插上店門,然后神神秘秘地說:“這樣的紙還有嗎?我都買下來。”
這時劉掌柜才開始仔細打量“擦屁股紙”。呀,還真是不同,上面寫滿了曲里拐彎的文字,就像是天書一樣!他猛然想起來,這正是那天矮胖子那兒裝了一大麻袋的舊宣紙,碰巧家里沒手紙了就抽出了一沓?,F在老頭指名點姓要買這些舊宣紙,莫非……
想到這,劉掌柜說:“有是有,但你得告訴我,買舊宣紙干啥,否則……”劉掌柜的意思很明顯,不說出個子丑寅卯,多少錢都不賣!
實在沒辦法,老頭只得實話實說,劉掌柜不聽則已,一聽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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