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四周一片漆黑,沉得象墨一樣,沒有星,也沒有月。 伸出手,手臂仿佛探進了一個不可知的世界,又仿佛探入了墨里,又仿佛,手臂已經就此離開了身體,不知去向了。 淚,慢慢滑過我蒼白的臉龐。 “你沒有前世!也不會有來生!” 那個冷漠而尖細的女聲象夜一樣無處不在,它一次次沖擊著我的耳膜。 我用雙手抱緊了頭,捂住耳朵??墒牵€是躲不過那聲音的沖擊。 “你沒有前世!也不會有來生!” “不?。。?rdquo; 我尖叫起來,我在黑暗中奔跑,不理夜的黑。 我什么也看不見,腳下的路柔軟有彈性,空氣中彌漫著恐怖和腐敗的氣息,還有一種淡淡的血腥味,淡的如同葡萄酒中極低度的酒精。 我不辨方向,也不想辨方向。 下一步,我的腳會落在哪里呢?管它呢!只要讓我逃開這無處不在的聲音,即使前面就是懸崖呢!我也一樣跳下去! 前面真的是懸崖。 我一腳踩空了,身體往下掉,風呼嘯著在我的耳邊吹過。 我不停地,下落!下落??!下落?。?!無止盡地落…… 終于停住了下落的感覺,好象身體突然間沒了重量,我飄浮在空中。 然后,我感覺到一雙手抱住了我。 刺耳的聲音沒了。 空氣中漫上來一股血腥味,甜甜的,鮮鮮的,象午夜初初綻開的蘭花,充滿著極盡的誘惑和迷惘。 我再次醒來。 夜,并不象夢中那樣深沉。 街上那徹夜亮著的街燈,昏黃的光透過落地窗簾,浸進了我的臥室,柔柔的。 我擁被坐在床上,從床頭上拿起香煙和打火機。 打火機的火光在暗夜中一閃,耀著了我的眼。在打火機閃著火光的一瞬間,還有一樣東西的反光也一閃,耀著了我的眼,也耀著了我的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煙,把它吞下去,讓它在肺里打個轉,再緩緩地從鼻腔中噴出。 拿起床頭柜上那枝水晶玫瑰,在窗外透進來極淡的燈光下看她。 她是不是開了一點呢?我看不出來。 也許,她在每個我發惡夢的暗夜里,都在偷偷地舒展,偷偷地綻放? 我真的看不出來。 我不該去算命的,我想。 在街上的人流中穿過。 我茫然地看著街頭霓虹燈火,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 在我等了三年之后,浩終于向我求婚了,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我說:“好!”我看見浩的喜悅,也感覺到自己的喜悅。 我終于得到了。 我的失落感是在我答應浩的求婚后,慢慢從我的心底里一點一點地滲出來的。 我得到了,但也在失去著。 我苦苦等待了二十幾年,好象不全是為了等浩。那么,我還在等誰或是等什么呢? 血液在我的身體里流動,一邊滾熱,一邊冰冷;我的眼睛,一邊是紅色的,一邊是藍色的,左眼是熊熊烈火,右眼是千年寒冰;我的舌尖上,一邊滾動著呢喃軟語,一邊吐出殺人無血的利刃…… 我是誰? 那個暗夜的街頭,飄蕩到十字路口時,我看見了十字路口的那張桌子,和桌子后面那個黑衣的女人。 她一直在看著我,我知道。 我在她的注視中走到她的桌前,坐下,看著桌上那顆水晶球,還有那本三世書。 “你,能知道我的前世和來生嗎?” 那女人久久地疑視我,我感覺到她眼中的同情,溫柔,無奈,還有憐憫。 不!我不需要憐憫! 我站起身來就走。 “你沒有前世!也不會有來生!”她的聲音冷漠而尖細。 我驀然轉身,直視她的眼睛,她的眼光與我對視著,眼睛中依舊帶著同情,溫柔,無奈,還有憐憫。 她遞給我一樣東西,卻是一枝雕刻精美的水晶玫瑰。 “水晶玫瑰開敗的時候,就是你生命結束的時候。” 水晶玫瑰也會開花嗎?我把那枝水晶玫瑰插在床頭的時候心里這么想,有誰會相信水晶玫瑰會開花呢?但是,我相信。 我仍在暗夜的街頭游蕩,我想再見到那個黑衣女人,我想問她為什么,為什么我沒有前世,也不會有來生。 但是我終于沒有再遇見到,或說是沒有再找到她。 我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家古董店。 從店外落地玻璃窗,我看見了一件瓷器,那是一個花瓶。 古董店里沒有人,我徑直走過去,拿起了那個花瓶。 這是一個細頸白瓷底的五彩花瓶,瓶上是一個著黃衫的女子,半依在曲廊的欄桿上,欄桿外是一個荷塘,開著朵朵粉紅色的荷花,濃疏有致的荷葉下,一對彩鴛相偎依在一起。 不知為什么,我一眼就喜歡上它了。 我細細看著那個花瓶,看著那花瓶上的黃衫女子,后來,我笑了,我想,我之所以一眼就喜歡上這個花瓶的緣故,是因為那瓶上的女子有幾分象我吧? 真的,那瓶上的女子雖然很小,卻是畫得極精致,那依欄的慵懶樣子,那茫然的表情,還有那五官,真是有七八分象我。 “小姐喜歡嗎?”一個聲音在我毫無心理準備時響起,嚇了我一跳。 轉身看見身后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男人,英俊的臉上帶著迷人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么,轉頭的那一瞬間,我的頭腦里一片迷惘,好象有很多的東西向我涌來,又象有許多的東西抽離我的身體而去。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我勉力鎮定下來。 那男人的臉上仍帶著迷人的笑。 “多少錢?” 男人搖頭。 “不賣嗎?” “不是,”男人低沉的音調讓我覺得如此熟悉,“她是無價的。” “無價?”我笑著把花瓶小心地放回架上,“看樣子我是買不起了。” “如果小姐喜歡,”他沉吟著。 故意想敲我?看他樣子是在想怎樣出一個高價,把我給狠狠狂宰一刀。 “小姐如果是真的喜歡,我可以不要錢。”他仍舊微笑著。 天哪!他想干嘛?白送給我?沒那好事,一定心存不良! “沒價錢的東西我不要!”說完我轉身就走,可是,我的腿象被什么牽住似的,不愿邁開腳步走出去。 可我還是把那雙沒用的腿給扯了出去。 我一夜不停地做夢。 我沒再夢見那個黑夜,我卻夢見了古董店的老板,他穿著一身銀色的衣服,披著黑色披風,象童話中的王子一樣走向我。 然后,他用一把半尺來長,銀色的馬頭刀,割破了他左手的中指。 我聽見他在對我說:“我給你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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