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樓的寫字間,看著窗外漂浮而過的云,覺得恍如隔世的味道。 想起一個人,和遙不可及的思念。咫尺,天涯,不過是一道寂寞的弧線。 林是我的初戀男友。像所有尚未自覺成長的男人一樣,他對我的靠近,空氣里總會散發出奶油的香味。 可我畢竟不再年輕了。奶油總是偏心于那些有著花蕊般笑容的女孩子。 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林在公司大門口等我,手里刺目的一片鮮紅。我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鮮花了。但是收到了,卻依然不開心。 終究覺得自己是個不容易開心的人??墒牵_不開心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們在眾人猶疑的目光中,安詳地向前走去。林是很容易配合我的男人,在大學的話劇表演里,我當時扮演四鳳,他扮演周沖。 你的臉很蒼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林關切地問道。我笑笑,是你的花太鮮艷了呢。 我是個不歡喜比照的人。因為,我居于劣勢的時候總是居多。 他揚起天真的表情,讓我不禁想我們曾經共同的大學,和那梧桐落葉的深秋。一起關愛的日子,溫潤如水,清涼如夢。 原來有些東西,是一直多在的。只是,我以為我將它們弄丟了。 林送我到公寓門口,我回眸對他一笑,不進來坐坐么。他在很短的時間內拘束起來,我不由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么。 謝謝你,再見。我對他說。不用客氣,再見。他對我說。 總覺得生離死別也不過如此,我們的惶恐,永遠超越不了惶恐本身。 我抄襲了杜拉斯的話語,她是這么說的,世界上任何愛,都無法代替愛本身。可是我的生命里,除了惶恐,已無愛的存在位置。 我在電話里通知還在公司的城。我到家了。故意將家咬得很重。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得明白我的感受。 他在電話的那端簡單地一句回應,知道了。我聽見他的背景里有黃大瑋低啞的聲線,還有一些哀而不傷的旋律。 Love deeply , even if there is pain , but this is the way to make your life plete. 這樣的英語短句,我一發現,就會習慣地做筆記。像個孩子一樣,樂此不疲。 城才是我真正愛著的男人。他是我們公司的老板,有著一個保養很好的妻子。 去年公司年會上,他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烏黑的長發,眼前一片曖昧的柔情。 隱約能聞到他淡淡的氣息,從容而淡定。這是我理想的類型,清俊而溫暖,落拓而堅忍。 我在和城交往了一年后找到林,我們分手后他找到一個可人的女友。當他聽完我的請求之后,一口應承下來。 我將林開好的支票放在他的手心,他輕輕地一推,我想我當時一定俗氣地要命。 林只要每周五在下班的時候,像所有等待女友的男人一樣,出現在同事的眼前。接送我,繞了兩個圈回到我的公寓,他便算完成任務。 他是個懂得體貼的男人,走路的時候,一定會走在你的外邊。過馬路的時候,他會用手攏住我的腰。 而城,只會一個人向前邁步,他的方向感很明確。并且會堅決地走下去。而我恰好相反。 愛得不高尚的時候,往往更加容易奮不顧身。這便是悲劇的命題。我是個喜悅悲劇感的人。 坐飛機時,會莫名地想到爆炸和死亡。然后我便可以發出一聲孤獨到極點的尖叫。 每次城看到我的唇角閃現一絲詭秘的笑,他總會下意識地握緊我的手指。蝴蝶是可以脫離翅膀的。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東窗未白孤燈滅。有一大段的時間,我失眠得有些驚人,頭發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告訴城,我變得蒼老了。他用手撫摩過我的臉龐,傻丫頭。然后便是深深,久久地凝望著我。 我開始閱讀《圣經》和背誦宋詞。這是惟獨讓我感覺到安心的。 其實,一個人真正蒼老的時候,是只有自己才能有知覺的。你最愛的人,都不能和你分擔。 我從窗戶往下看,林挺拔的身材走在人群中很顯目。忽然他往回走,我定定神。過一會,我為他打開了門。 玫瑰,都忘記給你了。他一臉的抱歉,真誠得可愛得像個孩子。 我假裝驚訝地發出一聲呼嘯,這是我們以前惡作劇時的拿手好戲。 今天是你陰歷的生日,知道你不喜歡這個時候過生日,但還是要表示一下的。嗯嗯。我使勁地點點頭,眼睛潮濕得開始發癢。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愛了。趴在林的肩膀上,我莫名地吐出這句話。 林明顯地有些吃驚的表現,抱緊我的手松了幾分。但隨即,又狠狠地掐緊我的腰。 我的腳尖踩在他的腳背上,他幫我旋轉。天地,滄海。一切都有,一切都無。 在林進入我的身體的瞬間,我忽然記起《滾滾紅塵》中,秦漢和林青霞在陽臺上跳舞的一幕。我不禁淚如雨下。 《圣經》里說,凡是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抻袝r,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 究竟說的是誰的人生呢。我的,你的,還是,故事里面的人。 城問過林是誰,我回答是我大學的同學。不想讓他知道那是我的初戀男友。 那樣他會驕傲得像頭獅子。他不驕傲的時候,本身就是一頭獅子。而林,充其量不過是一只乖順的山羊。 這便是男人之間的區別。這也是我為什么堅決離開林,又異常果斷地愛上城的理由。 公司的生意狀況陷入了一個低谷。每個人都在加倍地努力,似乎是在償還什么。 我躲在電腦屏幕后,冷冷地發笑。像個事不關己的陌路人。 我并不擔心自己的后路,什么都沒有的人,還需要擔心什么? 城的妻子一反往常,在辦公室里時常能看見她凌厲的身影。同事說,真像一頭母獅子。 我在心底暗暗后悔將城比喻做獅子。這樣的話,那他們豈不是天生一雙。 而我,終究不會被認為是一頭獅子的。連我自己,都拒絕承認。 我照樣去見客戶,很少提到公司的內部情況。 爭取更多的定單,盡管我清楚,我的這些小小的業績并不能挽回什么。 城似乎忘記了我的存在,也許在他的心底,我只是一把下雨時候才會想起的傘。 他從我的身旁走過,和其他人一樣的效果。我后來也學會了這個表情,叫做漠視。 愛到不能愛,不懂得怎么去愛的時候,我們就不要愛了。 經過一番起落,公司的利潤奇跡般地扭轉過來。大家都結實地松了口氣。 我們就是這么容易滿足,也這么容易失落。矛盾得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困獸,卻還在沾沾自喜。 城的妻子在慶功會上給各位員工發紅包,快輪到我時,我道聲抱歉,直接閃進洗手間。 我的眼前,朦朧得不知道東西南北。我的世界,早已淋漓得一塌糊涂。 請了整整七天的假。我陪著那位上海來的客戶將北京走得一清二楚。他是我的師兄。 我們在長安街冷冽的風中行走時,不約而同地想起校園里那兩排溫暖的梧桐。 落葉在地上旋轉,其實真的也是一處值得珍惜的風景。 我沒有想到,除了我之外,還會有第二個人,把這樣的畫面,變成永遠。 光是靠回憶和過去,我們終將沒有未來。除非你不相信這個命題的正確性。 我為公司簽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訂單。原來,這樣的成就也不難實現。 同時,我也答應了那個上海男人,和他一起去他的城市。他答應給我一個相對溫暖的秋天。 我把材料整理好,安靜地敲開城的辦公室的門。他看到我,就像看到自己一般。 抽煙。用我送給他的黑色的ZIPPO。我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像是看見另一個他一樣。 我們之間卻隔著一條河流。此岸,彼岸。他說愛是用來珍藏和相忘的。 回到公寓里,我久久不想收拾行李。疲倦,窒息。收控不了的情殤。一想到要離開北京,我就止不住地難過。一想到要離開城,更止不住地悲傷。 我們的愛,終于還是回歸到支離破碎的背景上面。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卻不滿。愛都給了你,你卻不要。 外灘的晚風吹在臉上,我有些滿足的表情。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依然沒有變化。 偶爾我會開車回到母校,坐在涼椅上,看著那些年輕的孩子從我的身旁而過。他們擁抱,牽手。他們相愛,相知。 我拾起一片落葉,放在夾克的口袋里,輕輕地一拍,宛如又聽到了青春時的笑聲。 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人,和那個城市,和那些流離失所的記憶。 我們離開了一個人,終究還會,找到另一個人。這就是現實。而我們告別了愛,那便將是,永恒的訣別。這才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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