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經常下廚,下廚必做一道菜——魚香茄子。我不明白,媽媽為什么那么喜歡,每次都要吃個底朝天。 不過,爸爸做這道菜確實拿手。一整個的茄子不切開,把它蒸過然后在碳火上燒熟,直到茄子皮焦黃焦黃的煞是好看。接著,把茄子碎成很多小塊,但刀不能切到底,要保持茄子整個的形狀放在盤子里。最后,把事先調好的汁,滾燙的,澆到茄子上。一眼看過去,紅紅綠綠間好象臥著一條美麗的魚。不但好看,而且好吃,入口就是松軟,唇齒流香,真是象魚肉的味道。 我知道好吃,但我絕對不會去學,爸爸做的時候我也就探探頭,根本不想挨近看有沒有什么秘訣。我甚至奇怪,為什么爸爸有心情做這樣麻煩的菜。我是現代女性,信奉的是男女平等,最討厭人家把女人和廚房拉在一起。我視做飯為洪水猛獸,寧肯不吃也不做。因為這些,我被大家怒斥為女權主義者。而男友和我,也經常因意見觀點相左鬧別扭。 那一天,我們又吵架了。起因就是做飯問題。我懶散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不停眨眼示意我去幫幫廚房里的媽媽。我故意視而不見。幾個回合后,他忍無可忍,大聲責備我:“從沒見過象你這么懶的人!”我也火冒三丈。但我還是很沉靜,一字一頓地回擊他:“現在你看見了。你后悔還來得及。我告訴你,我就是不做飯,現在不做,以后也不做!” 他正準備拂袖而去,被剛聽到動靜從廚房里出來的媽媽拉住。 媽媽讓我們坐下,清清嗓子,給我們講了關于魚香茄子的故事。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媽媽和爸爸剛剛結婚。媽媽是個很能干的女人,風風火火,不但工作上干得有聲有色,常常拿先進,而且家務事也樣樣來得,尤其燒得一手好菜。爸爸簡直是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生活。所有人都羨慕爸爸,說娶到媽媽真是一生的福氣。 有個周末,家里要來客,媽媽忙不過來,就叫爸爸幫忙遞遞菜遞遞碗什么的。千呼萬喚,爸爸卻只應著不挪步,眼光都不肯從書本上移開一下。油鍋“呼”一下著了火,媽媽又氣又急,手忙腳亂間還把鍋打翻了。還好避得及時,但也燙傷了腳。 爸爸當時腸子都悔綠了。 媽媽臥床那些日子,突然變得很愛吃魚。那時,生活水平那么低,魚肉都是限量供應的。而且,大家工資都少得可憐,吃魚吃肉一般是過年過節才有的奢侈舉動。媽媽的病,其實已經花了很多錢,幾個朋友那里都已經借遍。所以,給媽媽買過兩次魚以后,捉襟見肘的爸爸就只能夠愧疚和無奈了。 媽媽一向都很善解人意,提過這樣的話題后就一直自責。她不停地勸阻愁眉苦臉的爸爸:“夠了夠了,都已經吃過兩次了?,F在我也不想吃,覺得膩了。”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爸爸在晚飯時間興沖沖端了一盤菜放到媽媽面前。澆汁的魚,滿屋子的芳香。媽媽吃了一口,說不出是什么魚,細細咀嚼,發現不是魚肉,卻有魚的鮮香滋味。爸爸得意洋洋地笑:“這叫魚香茄子,味道好吧?” 原來,爸爸托朋友找了一個食堂大廚拜師學藝。人家本來不肯教的,但他好說歹說,大廚師感動了,才把這門絕活教給他。家常菜其實是很難做的,考手藝。爸爸學了一個星期,才有點眉目。他象獻寶一樣,不停問媽媽:“好吃嗎?”還說,以后再不袖手旁觀了,一定會幫媽媽一起做家務活的。媽媽呢,一邊吃,一邊掉眼淚。眼淚和著菜,全都是幸福的滋味。 故事講完,媽媽擦擦眼角,輕嘆一聲:“一晃,也吃了那么多年了。好象還有很多滋味呢。”剛下班進門的爸爸也語重心長地接口:“為一個關心的人做飯,其實有時候就是一種樂趣。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應該互相體諒和包容。” 他們相視著微笑。而男友也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抬頭看他,他正沖我深情地滿臉歉意地看過來。我悄悄決定了,明天就開始向爸爸學藝,也學這個拿手的魚香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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