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他太太終于答應離婚時,我的眼淚啪啪往下掉,完全沒有戰勝的歡欣, 也許我根本就不想戰勝誰誰?;谢秀便钡奈以谙?,不愉快的結束會不會是愉快的 開始? 他是我同事的丈夫,對他愛得越多,非議就越大。在人群里他偷偷地伸手 過來,緊緊地捏一下我的手,隨即又松開。我懂,我不曾要求過什么,每次他 說委屈了我,我就會長長地嘆一口氣。我從不敢審視自己,怕遭到自己的唾棄, 也害怕聽到插足的字眼,我總覺得那兩個字刺在臉上,歷歷在目。 想過很多次 要離開他,但我抗拒不了他的呼喚,因為愛他。 其實,這段隱情,藏得很深。他的妻子每日見了我,總是笑瞇瞇地打招呼, 她的笑更令我心痛。 因為毫無保障,男人反顯得較有有誠意。每天中午,他都會打電話過來, 我們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我是那種活在心里頭的女孩,從小父母離異,我 跟著母親,母親再婚之后,我越發懂事了,是那種讓人心酸的懂事。 有個從部 隊轉業回來當警察的表哥,年紀剛好比我大一輪,每天騎摩托車接我上學放學, 只有對著他,我才一掃少年老成回復本身的天真。表哥被卡車撞死那年,我 歲,姨父姨媽哭得昏天黑地,我一滴淚也流不出,靜悄悄地拿走了表哥生前的 所有日記和信件。那以后,我就很少說話了,少得讓母親有時懷疑我是不是啞 了。 這段往事,我只跟他講過,講起來仍淚流滿面。 他拍著我的背說,別哭, 有我呢。 他太太終于放棄了他和上中學的女兒,一個人去了加拿大。他說他終于可 以給我一個家,我卻有很多不適應,一向顛簸,安定下來了,反而不習慣了。 他女兒冷眼看我的表情,令我看到自己的從前,我總想退縮。 以前兩人無處可去,總似在逃難,他說我們是有伴的無頭蒼蠅,現在,有 家可歸,我更感到無處可去,這個家和我從前的家一樣不屬于我,我是入侵者。 以前我們只有彼此,現在關系擴大了,連表面的平靜都難以維持。他的家人朋 友都不太喜歡我,我親耳聽到他母親在說,怎么這個女孩子一臉薄命相。而我 仍要笑著稱她伯母,挽著她的胳膊陪她逛街,好在我從小就習慣了這種卑微。 因為卑微,我愈發孤傲愈發讓人無法親近,我慶幸遇著了他,我以為他懂我。 晚餐時他女兒要吃雞蛋炒西紅柿,他不由分說地要我去菜市場買,語氣很 生硬地問,你不曉得她沒有西紅柿炒雞蛋就吃不下飯嗎? 華燈初上,我一個人慢騰騰往菜市場走——只為買幾個西紅柿。我心里很 迷糊,為什么每出戲唱到私定終身后花園,就輪到我去扮演丫頭?以前是為了 討好繼父,現在是為了討好“繼女”?回頭看燈光燦爛的小區,找不到哪一盞 燈是為我而亮,我覺得自己就是《聊齋》里面的書生,上山探親出來之后,回 頭再望來時路,那地方已經化成一座墳墓,哪有家的影子?我提著西紅柿回來 時,飯桌上一片狼籍,酒足飯飽的父女倆正興高采烈地玩著游戲機,他頭也沒 抬,叮囑了聲趕緊吃飯,他的女兒瞟我一眼,流露出狡黠的得意。我的心抽了 一下,這是她挑選的第一步,而敗下陣來的又是我。 晚上他靜悄悄地睡著了,嘴角有很深的笑意,睡態很輕很輕,我仔細凝視 著他,不由自主地流淚。黑夜很靜很靜,樓下的車聲仿佛是天上傳來的,我迷 迷瞪瞪在想,他是屬于自己的嗎?為什么我總似在別人手上討愛? 躺在他身邊,黑暗里我愈發清醒,無論快樂和不快樂,想起來都是一樣殘 忍。我睜著眼,他卻睡著了,鼻息輕揚,我忽然覺得可笑,以前我固執地想信 愛是心靈的相感相通,現在我才知道,這世界誰也不是誰的,誰也不會懂誰。 如果他突然醒來,而什么也不必說,他輕輕地揮手對我說“再見”,多好。我 甚至在想,不如趁黑夜,一走了之…… 但是,明天,我就要嫁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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