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固執地相信,最初的情書是由一個詩人來寫的。用的是一枝鵝毛筆,他并沒有蘸著比相思還要藍的墨水,也并不是寫在灑滿香水的信箋上,我相信他一開頭并沒有說“親愛的”,也沒有說“I love you”。他的開頭應該是這樣的:“……風從遠處吹來,一個人走在河邊,河水打濕了我的褲腳,月光的小蹄子踩著了樹葉,有一片,啊,不,兩片樹葉,被踩了下來。你不來,今晚的月兒還亮給誰看……”我仿佛看到他在秋夜的露水里,瑟瑟發抖的樣子,心上人還沒來,他就把鵝毛筆,蘸在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書寫,用的是河灘這片散發著 泥土馨香的稿紙。 在李商隱的詩中,情書更是被形象化了,它不再是默默含情的毛邊紙,而是由毛邊紙羽化而成的一只又一只青鳥。但,時事變遷,現在,那些青鳥,像東北虎、大熊貓一樣,已變成瀕危動物了。到哪里還能找到情書的影子?到哪里還能找到寫情書的人?通過郵遞員,遞到我們手里的,大多是電話繳費單、牡丹卡消費結算收據、世界名人錄入選及繳費細則、快速養豬術最新信息、交通違章罰款通知、三天增高五厘米……別說情書,就是現在大學生寫給父母的信,往往也只有兩個字:寄錢,如果再多寫兩個字的話,就是:速速寄錢,你看我這是什么時代的眼光,誰不知現在的大學生早就不寫信,一個電話,要多少錢,在三分鐘之內絕對搞定,包括拔號時間。 現在是e時代,據說,e時代的標志之一,就是無紙辦公,當然也無紙辦私,給親愛的人寫信,鼠標一點,上網即可發電子郵件。而親愛的,也可在第一時間,在另一臺電腦屏幕前,收到這一顆砰砰亂跳的心。從早晨到夜晚,兩顆心啊,越跳越近,不知東方之既白,不知上網費越來越貴,用完了月亮這枚銀幣,再用太陽這枚金幣。只是,我不明白,整日泡在電腦上,發伊妹兒、Q來Q去的,與其說這是兩個人在談情說愛,不如說是一臺電腦與另一臺電腦在竊竊私語。 懷念鵝毛筆寫情書的時代而不得,退而求其次,懷念鋼筆寫情書的時代。我曾是情書的狂熱愛好者,不是收藏別人的情書,而是,自己身體力行地參與其中,多年前,我曾在一個冬日的下午,逆著刺骨的西北風,費力地蹬著自行車,到里外的單位去取一只從公里外飛來的青鳥,盡管后來,我和伊分手了,盡管那些“青鳥”都變成了“鼻青臉腫的鳥”,被我在一個值夜班的時辰,付之一炬:沒有人看到我流淚的樣子,包括這些扇著翅膀的火鳳凰。 一個人最美好,最痛苦的,可能就是等待一封從遠方來的情書了。你總是把它想像成一支雨中的燕子,更浪漫的,是把它想像成一只鶴。你相信,它從另一個人的心里,能銜來幸福的枝條,你相信自己是一棵高大的喬木,能為愛,筑一個溫馨的巢。你等啊等啊等啊,掐準了時間,算了又算,該來了,可是,預定的時間到了,那封信還沒有來。你開始坐立不安了,像一棵被風不?;蝿拥臉?,你甚至感到臉上有什么流了下來,你不敢摸,其實,你也不是不敢摸,你是怕那些淚水把你給泡軟了,軟成一堆焦灼…… 我曾親眼目睹一個同事收到情書的樣子:他把信舉在手里,半天不敢動,仿佛手一松那封信會振翅而飛似的。他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只見他用薄薄的刀片,把信的封口,一點一點地挑開。甚至不敢抽取信瓤……終于,他抽出來,他一個人躲到門外去了,像一個貪婪的孩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他看信的時候,我知道,他是最最幸福的人。就是因為有了這漫長而又痛苦的等待,那幾張普通的信紙,讓愛情長出了綠葉。 寫在紙上的情書,讓愛,變得具體,白紙黑字,一如鋪在河床上的鵝卵石。過了多少歲月都不會被風蝕掉的?,F在,我們不寫情書了,更準確的說法是,我們不在紙上寫情書了,是不是怕分手的那一天,給對方留下什么口實,這些情書會不會成為感情的軟肋?相比較而言,發電子郵件的好處就顯而易見了,再也不必等待不說,還可以隨時格式化,一場感情的大雪不管下得多大,因為是下在互聯網上的,所以,也就大雪無痕了。忘記你,比忘記一個電子郵件的密碼更容易。不再愛你,也只不過意味著,不再往你的信箱里發郵件而已。 前兩天,又聽人說,現在連伊妹兒也懶得發了,新新人類的情書,更多的變成了手機短信。說愛你、說你是我的惟一、說心痛得不行、說傷悲得不能自己……一切都交給了大拇指。在任何一個空間與時間,都可以說愛,不用鵝毛筆,不用鋼筆,不用鼠標,只用大拇指。我覺得好笑,但沒有笑出來,是的,這下子更方便了,哪怕分手了,也不會有什么傷悲,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愛過,硬要說愛的話,只能是我的大拇指,曾經,一不小心愛上了你的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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