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上午十點的時候，我在的巍峰村糧食加工房的柴油機壞了。想把它修好，對于第一天上班的我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看著滿頭大汗的我一籌莫展，等得發急的張大爺對我說：“小伙子，快去找柳站長吧！”說完他嘆了口氣搖搖晃晃地回去了。 那我就去找柳站長吧，找他說明情況，想來他肯定不會怪罪于我的！我聽劉師傅說過柳站長住在巍峰三隊。雖然同在一個大隊，但我不清楚三隊的方位，更不清楚柳站長家的確切位置，想必就在這巍峰山的周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說不定運氣好就會碰到他呢。即使找不到他，只要去找了，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給上下午班的劉師傅留了張紙條，關了門就出發了。 穿過一條又一條的泥濘小道，來到一條兩邊種滿柏樹的道路上?？吹秸R齊的柏樹，我突然想起在收音機聽到的武林俠客，于是掄起手掌以掌代劍的亂砍亂劈，口中不停的喊道：“我砍，我砍，我砍砍砍——” 誰知我自娛自樂的消遣竟然惹來了麻煩，一個小男孩突然沖了出來，大喊一聲：“姐，有人要砍我們家的樹——” 聽到男孩的喊聲，一個年輕女孩從院子走了出來，狠狠地瞧了瞧我幾眼。 我立刻慌里慌張地說道：“沒，沒有——你看我沒有帶刀！” 那女孩走到柏樹林中仔細看了一遍，然后淡淡的朝我笑了笑，說道：“對不起，是我們弄錯了。”說完，她拉著小弟弟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忽然她回過頭紅著臉對我說道：“你是——” “我就是我！你別看，我的褲子有個洞。”我連忙把毛衣拉長罩在有洞的褲子上。本來就長的毛衣，這一下就更長了，套在我身上就像穿了件裙子是的。我的這種尷尬的表情和滑稽的神態的確把她逗笑了！她笑了笑也就回去了。 找不到柳站長，我只好沿著小道翻巍峰山回家去。 誰知那女孩卻拉著她的小弟弟從院子旁邊走了出來，跟在我的后面。 見她跟在我的后面，我回過頭對她笑了笑。 想來她對我笨拙的翻山姿勢還挺感興趣的！ “想不到這巍峰山還挺難爬的——”我自我解嘲的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在哪里工作——” 開玩笑，我才第一天上班，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明天我給你帶一點東西來——” “你又不認識我，帶什么東西？你肯定認錯人了！” “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見我走得太遠了，那女孩子就帶著弟弟回去了。 天快黑的時候，我來到加工房。這時候劉師傅已經把柴油機修好了，正轟隆隆的打著米。見劉師傅特別忙，我立即就去幫忙！ 劉師傅朝我笑了笑，大聲說道：“小徐，今天下午有一個女孩給你送了些菜了，說是你的同學——”加工房里柴油機的噪音特別大，不大聲說話就根本聽不見。 我扭頭一看，只見煤油燈下房間角落的小桌上放著一個大瓷盅。走過去一看，瓷盅外用紅色的油漆寫著我的名字：徐堅強。手一摸，油漆還沒干，打開蓋子，里面有一塊臘肉下面卻裝著米。 是誰，這么好心？難道會是她！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知道我在這里上班？另外她說是我的同學，可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劉師傅加工完最后一擔米后，提著燈摸黑回去了。 早上四點多就有人來打米打粉，我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七八個小時下來早就腰酸背痛了。 中午的時候，我又沿著小路穿過柏樹林然后翻巍峰山轉一大圈回去。在路過女孩院子時，我遠遠望見她正在洗衣服，我朝她笑了笑，她也朝我望了望，想必也帶著笑吧，因為太遠我看不清！ 從此以后，時常都會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送些米呀菜呀的東西到加工房來，而我每天也會轉一大圈經過那片柏樹林。 久而久之，劉師傅敲出了端倪，偶爾取笑我說道：“小徐，你桃花運來了！人家女孩對你有意思哦——”我朝他笑一笑，不知該如何解釋說明！ 如此過了三個月！ 一天上午，柳站長來到加工房，那天劉師傅上下午班還沒有來，在了解些加工房的情況后，望著桌上的瓷盅，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道：“小徐，人家絲絲姑娘可是個好女孩，你千萬不要辜負了她——” 絲絲姑娘是誰？難道那個姑娘叫絲絲？是絲絲，還是思思？怎么柳站長也知道，難道是劉師傅告訴他的，而且他還知道那姑娘的名字，真是奇怪！ 我點了點頭。 “我與你父親是老戰友，認識也有十幾年了，可以說是看著你長大的。去年你父親在為農機站開拖拉機時出了車禍去世后，我就覺得很對不起你們，所以想方設法讓你到這個加工房來上班。雖然這算不了什么好工作，但總歸有份收入——對于你的人品，我們還是挺放心的。” 我感激的點了點頭。 “我們有種想法想和你商量，先聽你的意見再跟你母親商量一下——”柳站長望著我說道。 我靜靜地低著頭聽著。 “我們知道去年你考了全公社第二名，但由于你父親出事也就沒有去讀成高中。我與回龍初中校長商量過，他說可以讓你去復讀重新考試，至于學費我們會幫你想辦法的——哎，真是苦命的孩子。” 柳站長又提起我的傷心事，我的眼淚就立刻涌了出來。 柳站長安慰了我幾句，“堅強，你一定要堅強！” 以前柳站長到我家來過，后來才知道他是回龍公社農機站站長，主要負責全公社的農機站和各大隊的加工房。 “多謝柳叔叔——” 這一天，我還是轉一大圈從加工房回家。 遠遠的我就看見有個穿著粉紅色的女孩等在路邊，不停的向這邊張望。我知道就是她！ 見我來了，她就紅著臉迎了上來。 “你好——”找不到合適的問候語，我就隨便說了句打招呼的話。 “你要回家去了，下午幫家里干些農活——你的工作還是挺辛苦的！” “也沒什么——你今天沒什么事做。”其實這句話等于是廢話，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除了能洗衣做飯還會做什么。 “堅強，我有事跟你說——” “什么事——”我有些詫異的望著她。對于這個存在許多謎的小姑娘，就連她姓啥名誰都不太清楚，而她卻能準確叫出我的這稀奇古怪名字，但愿她說的事千萬不要超出我的想象范圍，否則我將不知如何面對。 她沒開口，只是朝巍峰山頂望了望。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畢竟這里是她家附近認識的人多，別人見了必定閑話較多，如果到了人煙稀少的巍峰山頂，至少心中的壓力負擔肯定會減少許多，同時我不得不佩服她一個女孩子站在路邊等待一個不太熟悉男孩所需要的勇氣，不知她經歷了多少的心里斗爭才能拿出這樣的勇氣和膽量。 平時沒有人重視和關注的我立刻感到一陣激動和感激，“那好吧，今天趁天氣氣朗就去爬下巍峰山，這巍峰山可是全縣第一高峰呢——” 我和她并肩向山頂走去。 “你說你是我的同學，可我怎么從來就沒見過你呢——” “我是隨便跟劉師傅說的。我小學和初中都是在丹山讀的，也是去年初中畢業的，當然你就沒有見過我——但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徐堅強——堅強，堅強，這名字好有特色哦！” “我不知道我爸為什么要給我取這個名字，可能是希望我做人要堅強些吧——” “也許是吧！” “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疑惑的望著她，而她望著我的雙眼立刻就轉開。 “其實這都是我爸經常提起你——” “怎么連你爸也認識我。” “認識，當然認識，我爸都認識你十幾年了。說實話，我小時候還到你家去過！” “真的，怎么我沒有印象——” “那時候我才六歲——” “看來還真有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味道——”見四周無人我也就放肆了起來。 “別瞎說——” 來到巍峰山頂，視眼極為開闊。極目遠眺，清晰可見遠處有幾座延綿的群山圍繞在這巍峰山的周圍，仔細一數就知道共有九座，這也就是“九龍朝巍峰”的由來。 我們找了個四面都盛開著桃花長滿青草的石墩上坐了下來。這石墩是以前安裝廟宇立柱的地基石臺。 巍峰山頂以前是座幾百年歷史的廟宇，太平天國起義軍也曾經在這里與官府進行過激戰，可惜被戰敗后來撤退到枕頭寺。站在巍峰山可以清晰望見枕頭寺，枕頭寺也有“四獅拱枕頭”的傳說，同樣是一座有名的“圣山”。 巍峰山頂較為平坦空地上，以前建造有氣勢雄偉的殿堂廟宇，四周都長滿了參天大樹，可惜在大煉鋼鐵的時代都被當成柴火燒光了。廟宇里面供奉著好幾尊菩薩，可惜在廢除封建迷信的年代這些雄偉廟宇和供奉菩薩慘遭厄運，被推倒打爛了。盡管如此，這巍峰山仍是附近居民百姓心目中的“圣山”，每到春節過年和觀音廟會，都會有數以萬計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向這幾尊缺胳膊少腿的石像作揖磕頭祈求平安富貴。 在破損不堪的廟宇大門左側有一株數百年的黃桷樹。其實原來在右側也有一株，可惜在十幾年前的風雨交加的夜晚死于雷擊。有人傳說，樹里面有條莽蛇在修煉得道后化巨成龍騰空而去，引發天火以致將黃桷樹雷擊燒死?；蛟S由于黃桷樹歷史太過悠久，人們都相信有神靈居住于此，于是左側那株依然生機盎然的黃桷樹變成了永恒不變的見證，無關乎有無數的善男信女都跑到這黃桷樹下山盟海誓。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女孩開口說道。 “好哇。” “前一段時間，我們全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弟弟突然說道：‘媽，姐姐好偏心哦。’頓時大家奇怪極了，都吃驚地望著他。‘媽，姐姐為什么要將我們家的臘肉送給別人，還不準我告訴你。’弟弟又說道。‘真的，你姐姐也太不像話了。’我媽看了我一眼說道。這時候，我爸故弄玄虛地說道：‘怪不得，我們家的臘肉少得那么快！思泉，你姐姐把臘肉送到哪里去了？’我弟弟說道：‘就是加工房的那個哥哥。更奇怪是姐姐都是趁那哥哥不在的時候送去，有時還偷偷地看那哥哥干活，又不去跟他說話——’我爸故作驚訝地問：‘真的嗎？怪不得我們家的那個大盅盅咋個會跑到加工房去了，里面居然還有臘肉，我一聞就跟我們家的味道一樣，原來也是你姐姐偷偷拿過去的！’‘就是嘛，那哥哥又有什么好？那天他還要砍我們家的柏樹呢。’‘真的，那哥哥怎么要砍我們家的樹，他這么大膽！’‘你不信就去問姐姐嘛！’頓時他們三個都望著我，我當時緊張極了。其實我爸早就知道我給你送東西來——”那姑娘紅著臉低著頭慢慢說道。 而我也低著頭靜靜地聽她述說，不敢再望她的臉。 “想不到你爸也挺幽默和開通的——不過，我想問一下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我的情況你都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我叫絲絲——” “這名字取得好，多富有詩意——你和柳站長是不是親戚？” “非常親的的親戚——”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他老是出賣我，把我的情況都告訴了你。” “他就是我爸爸。” “原來是這樣?？磥砦夷翘靵碚伊鹃L修機器還是找對了的——” “想起那天的情形就好笑——那天我從你頭上的粉塵就知道你肯定在加工房工作，肯定就是我爸爸經常提起的徐叔叔的兒子——” “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 “哎，雖然我爸爸經常說起你，肯定也不會想到我們會碰面——”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相信吧——” “說不定——” “說不定什么？” “說不定你爸早就有這想法，只是還沒等他開口，事情就已經朝他想的方向發展了。說不定——” “說不定什么——” “說不定你爸和***還在偷偷暗喜呢——” 我們相視而笑。 “今后你也用不著每天轉一大圈去上下班。” “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我又不是傻子——” “哦——我知道了！” “只要我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 我偷偷地望著她，她立刻就紅著臉低下頭。紅紅的臉龐猶若旁邊盛開的桃花，此刻此景真可謂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們一家都是好人！” “我爸給你說了沒有？” “說什么？” “就是想讓你繼續去讀書——我們知道你讀書成績很好，家中變故才被迫放棄學業，我爸說就這樣了放棄的確太可惜——” “可惜，我們家的情況你不清楚——” “什么不清楚。我爸經常說起你家的情況——學費由我們為你支付——” 我終于明白了柳站長說的“我們”指的是誰了，原來我還以為是農機站考慮到我爸為單位開車的出事，是農機站將為我支付學費。 “可我怕我還不起你們——” “誰要你還了——” “那怎么行——” “不過，我真有些擔心——” “擔心什么——” “擔心你書讀出來以后就——” “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但愿你說的是真心話！”說話的時候，絲絲姑娘總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那株枝繁葉茂的黃桷樹，想必心中在不停的祈禱。 我抬起頭望著遠處點點粉紅點綴的座座青山，說道：“其實你不閑我們家窮，這份情就足夠了！”我偷偷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猛然顫抖了一下，但卻沒有縮開。 “我相信你！你就放心地去讀書吧——我會經常去看***的，我不會在乎別人的風言風語的！”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會努力讀書絕對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像你們這樣真心的幫我，我還敢對不起你們，我還算是人嗎！還敢在這個巍峰山出現嗎！” “堅強，我相信你。但愿你不要忘了你今天說的話，只要你時刻記得這巍峰山腳下有人惦記著你就行了，我會等你的——” “不會的！”我鄭重的說，“就讓這巍峰山這黃桷樹作證——” 結局一： 時光荏苒，三十年轉眼一瞬間。 每次探親回家，抬頭望巍峰山那株依然生機盎然的黃桷樹就不由得暢然一笑，腦海中立刻涌現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結局二： 時光荏苒，三十年轉眼一瞬間。 每次探親回家，抬頭望巍峰山那株依然生機盎然的黃桷樹就不由得隱隱作痛，腦海中立刻涌現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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