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紅了

秋天來了，楓葉紅了。昨天還是星星點點的紅色，今天卻是火紅的一片了。滿山遍野，田間地頭，溝溝坎坎，特別是山里的村莊。 國慶節這天，晨曦還未露出，銀盤似的月亮掛在空中，啟明星好象剛被驚醒的孩子還在眨著眼睛，掩映楓樹下的小山村王家坳就開始沸騰了，三柱子今天要結婚。 結婚可是人生一大喜事，更何況是三柱子，因此村子里只要知道的人都來湊熱鬧。西裝革履的男人，穿紅戴綠的女人，花枝招展的孩子，不管張王李趙還是親戚朋友。 屋里門外有的提前布置有的當天安排，一切妥當。大門樓上空懸掛帶有雙喜的大紅燈籠，黑油漆鐵門上張貼“玉鏡人間傳合壁，銀河天上渡雙星”的婚聯?；閼c公司布置的半圓形彩門矗立大門前的正中，兩邊各十門禮炮整齊排列并同一個方向斜對天空，地上擺放好多鞭炮。天一放亮，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高興地站在大門外的彩門旁邊，東張西望，翹首等待，等待結婚典禮的快快到來。 “婚車來了！”有人高喊。 白色彩車打頭，“別克軍威”一溜十輛，只見婚車很快在彩門前穩穩停下，這時鞭炮禮炮立即同時響了起來。響聲一過，彩車上走出和新娘同坐一車的迎親的三柱子，三柱子立即來到彩車的右邊打開車門，抱起新娘放在“天地”桌前紅色地毯上。新娘高挑的個子配穿拖地的白色婚紗，粉黛盤發，清秀淡雅，俊面俏相，似蘋果紅撲撲，水靈靈，整個感覺里瑤池玉女也有遜色。三柱子笑盈盈站在新娘的左邊。柱子娘已經被主婚人安排端坐在“天地”桌前擺放正中的靠背龍椅上。 太陽從東山腰露出了半張臉，急匆匆的樣子來湊這個熱鬧，大紅燈籠隨風搖曳，好象活潑可愛的孩子正在舞蹈，沙啦啦作響的紅楓樹葉，活脫脫是為三柱子的婚事鼓紅了手掌。這時，灑脫活躍的司儀手拿麥克風立即宣布婚禮開始。 “國慶佳節，秋高氣爽，果實累累，紅楓鼓掌。” 稍作停頓，司儀繼續說著他為新人精心準備的激情四射的主持詞。 “王三柱先生瀟灑帥氣事業有成，李小萌小姐漂亮阿娜賢惠有加，他們鸞鳳呈祥，喜結鴛鴦，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難得的好姻緣，少有的好侶伴，今天走上紅地毯……” 司儀可是十里八鄉聞名的婚慶公司的老板，他甜潤洪亮的聲音，富有磁性的語言，正統俏皮兼有的風格，不斷引來陣陣喝彩。 “開場”過后，主婚人、證婚人又開始他們的主詞證語，賀詞吉言，喜慶的語言同樣不斷引來陣陣掌聲。 難道喜中生悲，難道樂中生哀？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柱子娘的臉上帶上了使人難以琢磨的深沉表情？看到柱子娘始終不變的這種表情，參加婚禮的人都很理解。這種喜慶場面人家都是老兩口左右而坐，成雙成對，而她呢？孤零零的一個人放在中間像個電燈泡，你說放在誰身上還不都是一個樣！ 龍椅上的柱子娘如坐針氈。人就這么怪，越不想去想就越去想： 柱子的爺爺四十多歲找了個寡婦，老年娶妻，連得三子，全村人都為他高興，有人竟還開起了他的玩笑：“早娶不如晚嫁的”。然而，孩子長大，卻因為家里窮兩個哥哥都沒有說上媳婦，爹娘眼睜睜看著兩個兒子打了光棍。柱子爹是和逃荒落難來到這個山村的自己成的親。那年自己十八歲，老家鬧災荒，在老家實在吃不上穿不上，幼年失去母親的自己跟著奶奶一路乞討，從博興來到這里。看到一老一小的她們娘倆，好心的大娘非常同情她們，將她們娘倆留宿下來，這個大娘就是自己以后的婆婆。大娘為人憨厚，見不得窮人，那時的自己和奶奶往往一天奔波空肚而歸，不管吃孬還是吃好，不管吃糠還是咽菜，大娘總是傾其所有沒有餓著俺娘倆。日久天長奶奶看著是家忠厚樂善的好人家，就把自己許配給大自己十歲的柱子爹。日子只過十多年，柱子爹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離開自己和不懂事的孩子。柱子爹死后，自己又當爹又當娘拉巴四個兒女，風來雨去，暑來寒往，天天在煎熬中盼著兒女長大。孩子終于長大了，愁事卻一樁連著一樁。大柱子三十歲沒有說上媳婦，看大兒子說媳婦再沒指望，忍痛割愛將唯一的女兒給哥哥換來了媳婦。換來的媳婦卻沒有長久，干不了山里的苦活，受不了山里的窮罪，撇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跟一個貨郎跑出了山外。一晃二柱子又到三十，沒有妹妹可換，沒有瓦房可住，自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天天愁眉苦臉，哭哭啼啼。二柱子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娘為了自己急成這個樣子，一票跑到關外，給人家做了上門女婿。到了三柱子成親的年齡，日子雖好過了很多，但還是因為苦字當頭窮字纏身，心儀多年的女同學讓她的父母生疼硬割遠嫁他方…… 柱子爹啊，你可是為養活一家老小破死破活，黑夜當白天，一天頂兩天，無力不使，最終積勞成疾的。我怎么又想起了你臨終時的遺言：“一定要拉巴著孩子好好過下去，孩子大了一定給他們娶上媳婦。”女兒啊，我怎么不敢正面看你啊，只要看到你，我就想起你結婚時那種無奈的表情，你的那種表情是欲哭無淚，欲說無人的表情啊，女兒啊，你是完全為了自己的娘，為了自己的哥，才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娘感覺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你。二柱子，你遠在千里會怪罪娘嗎？三柱子啊，你初戀的爹來咱家查看“軍情“的情景怎么我還是揮之不去。是我沒聽別人的話，像村西頭李黑子娘一樣，東借糧食西借棉被，給你騙個媳婦。老少爺們啊，以前我怨天怨地，現在我才算找到怨的根源。推下幾十年，如果是現在，柱子爹不會早早離開自己，他會好好陪伴自己一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大柱子不會用妹妹換媳婦，女兒不會無奈，二柱子會天天在陪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里柱子娘長嘆一聲，開始自言自語： “今天是三柱子的大喜日子我怎么又想起這些，我不是告誡過自己，三柱子大喜的日子不能胡思亂想嗎？況且現在也都好了，大柱子今年‘五一’再次結婚，二柱子家日子非常好，女兒家也不錯，三柱子更不用說了，孫男孫女不是一大群，但也一家一個娃，說不定明年老大家、老三家都會給我添個大胖孫子，我還圖個啥，要人有人要財有財。我們家現在的確是趕上好時候了，托共產黨的福，靠國家的政策好。”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聽到“拜”的聲音，柱子娘一個激靈，臉上有了好多年少有的微笑，在兒媳婦叫“娘”的清脆聲中高興地送出了紅包。 “新郎新娘入洞房。” 隨著司儀洪亮的聲音，看著兒子抱著媳婦進入洞房，柱子娘掉下了眼淚，這眼淚可是幸福的眼淚，這眼淚可是激動的眼淚，這眼淚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三柱子和媳婦李小萌是三年前認識的。那時候他和李小萌都在一家紡織廠上班，三柱子是維修兼電工，李小萌是車間會計。當第一次認識時，三柱子白里透紅的臉膛，一米八的個頭，開朗的性格，憨厚的為人，過硬的技術，勤勞塌實的工作態度就給李小萌留下了美好印象，她不知為什么竟對這個大自己七、八歲的大哥哥產生了莫名其妙的感覺，她在想：難道這就是自己要找的白馬王子，難道這就是自己一生相托的人？ 好的印象往往是情感的開始。經過多方打聽，她了解了王三柱的基本情況，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三柱子還沒有結婚的確切消息傳到自己的耳朵的當天夜里還是讓這個姑娘一夜沒有合眼。她輾轉反側、想來思去靠近三柱子的方法，否定了決定，決定了否定，到頭來始終沒有找到接近三柱子的最佳方案。 機會終于來了。有一天李小萌宿舍里的電突然出了問題，同事有的上夜班，有的已經回家，偌大的十人宿舍只剩她自己，黑燈瞎火如何是好，她急得團團轉。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何不讓王三柱幫個忙：電不但可以恢復，最主要的是借此機會增進和王三柱的“友誼”。說做就做，李小萌立即從口袋掏出手機給王三柱打電話。 王三柱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接到李小萌的“急招”非常高興，立即答應，原路返回。說實在的他非常喜歡這個小妹妹，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說話得體，做事趕趟，只是自己自卑，從沒敢主動靠近，不用說獻殷勤了。 打完電話，李小萌在慶幸自己膽量的同時，還為自己有心從辦公室偷偷記下王三柱的手機號碼沾沾自喜。 照明很快修復。 天不早了，總不能讓人家這樣餓著肚子回家。李小萌想。 “大哥，我請你吃飯吧！”李小萌向王三柱提出了邀請。 李小萌有意領著王三柱來到一個比較偏僻的飯店。要了一個小小單間。飯店雖然比較偏僻，但生意很是紅火。 酒菜上齊了，他們邊吃邊聊，工廠的人，車間的事，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深刻。不知道是酒醉人還是人醉人，或者終于找到了傾訴的對象，王三柱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我家住在山上，日子過的很窮，以前我曾經有過初戀，但……” 這個人真實在。第一次就和我交自己的實底。李小萌想。 王三柱是第一次從他的家庭說到他的初戀，從初戀說到自己的現在，從現在說到未來。言辭中包含悲情，透射著壯志和理想。李小萌雖沒有過多的插話，但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王三柱的臉龐。她感覺這個男人無比真誠，有理想，有抱負。莫名其妙的感覺開始升華，同情到敬重，敬重到喜歡。她更為自己沒有看錯人而自豪。 經過幾次接觸，李小萌迷戀上王三柱：王三柱是可以依賴的人，和這樣的人生活心里塌實。年齡雖大自己一些，但那些一直對自己獻殷勤的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心浮氣躁、花里胡哨的“小白臉”，“吃菜蘸香油，鋤地鋤兩頭”的“小混混”根本沒法和王三柱相比。王三柱也了解了李小萌：李小萌雖是城里的大學生，但樸實無華容易接近，思想活躍性格開朗。他們彼此產生了相見恨晚的感覺，迷戀到依戀，接近到不離，李小萌大事小事和王三柱商量，王三柱有事無事來到李小萌的身旁。他們的關系從隱秘開始走向公開。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江南北。喜歡闖的王三柱和李小萌再也坐不住了，他們決定到深圳去拼打去淘金。他們取得雙方父母的支持后，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離開了生養自己的地方，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春天的深圳，空氣里流動著花香，嫩芽初上枝頭，綠樹搖曳生姿。高樓鱗次櫛比，寬闊的“油漆”上汽車如織，美麗的廣場熱鬧非凡。走下火車的二人沒有游覽名勝古跡，沒有欣賞花景樹貌，便開始了“第一步”。很幸運，第二天他們就在一家維修公司上了班。 公司老板是個本地人，非常相信和重用來自山東的他們“夫妻”二人。 “三柱還是干他的維修，小萌還是做她的會計。”老板交代給管人事的劉科長。 王三柱心靈手巧，技術高超，吃苦耐勞，很快得到老板的賞識。李小萌樸實無華，兢兢業業，作帳熟練，很快得到老板的贊譽。 隨著集團公司裝飾分公司的成立，深圳和內地的差距，裝飾行業的美好前景，自己的不足使王三柱有了新的認識。他的第一感覺：盡快充電，讀夜大彌補自己的缺失。他把這個想法告訴李小萌時，高興的李小萌手舞足蹈，表示堅決支持。王三柱白天工作，晚上學習，李小萌白天上班，晚上家務，沒有花前月下的親親我我，只有“廣闊天地”的你唱我隨，知道的人都說，真是一對難得的好“夫妻”。 深圳的日子，他們的收入可觀，生活豐裕。不知道為什么，豐裕的生活開始使王三柱和李小萌不安起來，而且這種不安日益俱增，他們想自己的家鄉，想自己的父老鄉親還僅僅在為吃飽穿暖上奔波。 有一天，王三柱接到一個同學打來的電話：家鄉成立了開發區。聽到這個消息，他再也待不住了。他和李小萌一塊來到老板的辦公室。 “老板，我們想離開這里。” 老板很吃驚：“三柱、小萌，這是為什么，難道……”沒等老板說完，王三柱接著向老板說明了離開的真正原因。 老板很理解這兩個年輕人。 第二天，王三柱、李小萌告別老板、劉科長，告別同事，離開生活工作了三年的深圳。 “王家坳，掛在半山腰。”她是王家祖宗為躲避官府苛捐雜稅首先來這里“安營扎寨”建立的村莊。這個小山村上上下下幾百年，前前后后若干代，到如今不過二百余人。 王家坳偏僻陡峭，窮山惡水，自古窮的叮當響，討媳婦自然是個大問題，沒有媳婦生不出孩子。再說，就是勉強討來了媳婦，然而長得也沒有幾個像樣的，你想，俊秀水靈的姑娘不嘲不傻、不呆不殘誰家的爹娘會讓自己的姑娘來這里受這個窮罪。秕谷劣種，山嶺薄地，生得孩子拿不出手，自然媳婦又難討，討不到媳婦還是生不出孩子，即使討到媳婦生了孩子還不是又一個未來的難討。 王家坳的媳婦大都靠當莊親、換親、轉親得來，誰都知道。如果不是張王李趙“四大姓”，如果自己沒有姐妹或者姐妹不對號，自然一些男孩子干瞪眼。丑男家家有，光棍代代出，這是對王家坳真實的寫照。 要改變王家坳的面貌，首先要向窮子“開炮”，王三柱立志要改變這個村莊。 還是春暖花開的春天，王三柱和李小萌回到家鄉?；氐郊亦l的他們馬不停蹄地忙活起來。雖登記三年，但他們沒有追求民間形式上的完婚，他們充分利用深圳學來的技術和管理經驗，成立了自己的裝飾公司。二人約定，等到事業有成再舉行隆重婚禮。公司由于設備先進，技術過硬，設計美觀大方，收費合理，質量第一，信譽至上，很快在本地打開市場，站穩腳跟。不但走進開發區機關，政府和事業單位的高樓大廈還繼續向外地延伸，成為本地區屈指可數的民營企業。 資金有了，王三柱開始在自己的山溝里做文章。取得領導支持，爭取銀行貸款，引進外來資金，聚集地方合力，共同演繹輝煌，和諧唱響天地豪情。他們投巨資美化綠化高山，打造培植景點，山水一體，山和故事化為一身，文化融于山，山體現文化。“小泰山”有了，“小三峽”建了，姜子牙、李鐵拐也上了自己的山。他們還把盤山路修到山頂，旅游的配套設施，高級賓館，游樂場所應有俱有，他要打造旅游品牌，讓本地的城里人有旅游休閑的好去處，讓外地人有休閑度假的好地方，讓家鄉的老少爺們口袋鼓起來，日子火起來。 又是一個碩果累累的秋天，又是一個國慶佳節，微風吹拂下的紅楓樹葉好象在向多日不見的老朋友不停地招手，道路兩旁的松柏好象迎接遠道而來的佳賓。 一大早，小車停滿了賓館廣場，停滿了路邊道旁，三三兩兩的人們走進深山，來到碩果累累的樹旁。他們有說有笑，品嘗著幸福的果實，分享著美好快樂的時光。 站在自己二層“小別墅”里的王三柱和李小萌看著家鄉翻天覆地的變化，看著碧水青山藍天綠地帶來的景象，看著富裕起來的父老鄉親，然后指著行進在高山上的小車和三三兩兩的人們，說著說著不禁笑了起來。 聽到三叔和三嬸的笑聲，一個帶東北口音的小伙問：“三叔三嬸，你們在笑什么？”王三柱和李小萌沒有回答。他們走到圍坐在娘身邊的哥嫂，姐姐、姐夫，剛剛新婚的侄子、侄媳，新婚不久的外甥、外甥媳面前，分別抱起呀呀學語的大哥和自己的兒子，又笑了起來，笑聲是那樣情不自禁，那樣開懷。笑聲蕩漾美好家園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