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說云妹有精神創傷,她的目光總是呆呆地望著遠方。唯我很能理解她的執著。 云妹從小就有極強的情感透視力。 小姑有一日收工晚了,吃飯時偷著抿嘴笑了一下。晚上睡覺時,云妹神秘地告訴年長她一歲的我:小姑有心上人了。那時我才歲,朦朦朧朧地,不知“心上有人”會不會痛?后來,小姑確是肝腸寸斷地遠嫁了,她與心上人被封建傳統血淋淋地切開了。那個年代,家庭出身似乎是衡量婚姻匹配的唯一條件。 云妹也偷偷哭了好幾夜,她說:“小姑從此沒有心了。” 果然,以后的日子里,再也尋不到小姑神清氣爽的目光了。 云妹愛自編自演鄉村趣事,誰家的雞鴨丟了,主人尋找的種種艱辛,被她講述和表演得惟妙惟肖,或許她還能幫著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誰家田地里發生的小故事,被她捕捉到了,女人都要央求她,不要講演。只有我們這群孩子總愛圍著她,聽一些令人捧腹大笑的鄉村樂事。若是云妹能上學,該會怎樣的出息呢?只是那時的深山村野,幾乎沒有上過學的女孩。 二嬸說:云兒沒有讀書命,只等將來找個好人家吧。云妹不曾上過一天學,但她居然能寫簡單的家信。我考上大學時,她給我寫了一封無比羨慕又激情鼓勵的信。我談戀愛時,她寫信說,真心難尋,千萬珍惜,又說愛是唯一又傷情的……我不知道,這時的云妹正經歷著巨大的情感打擊…… 山娃從小就對云妹有份特殊的關照。他上山尋野味,所獲的山雞翎、云雀羽,必做成鳳冠送給云妹;他滿山遍野尋來的山果,定會給云妹裝滿衣兜;割草下地,他也會偷偷地幫助云妹。 山娃弟兄四人,父早亡,老母帶著他們開山種地,依然只住著兩間風雨飄搖的老屋。云妹常去山娃家,屋里屋外,讓山娃家充滿溫馨。 二嬸說:“云兒,你不能嫁山娃,你這一輩子上不起學,還不要下一代讀書嗎?” 云妹說:“我們有手,有腦,怎會永遠這樣呢?” 二叔二嬸央人從城里給云妹介紹了一個城里人,騙云妹去相親時,派人告知山娃,早些死心。在“忘情坡”等待云妹的山娃,眼見了城里人的彩禮,倍感傷情,他心灰意冷,獨自遠赴異地打工,音訊全無…… 失魂落魄的云妹,從此惜字如金,沉默寡言。當她第一次被二叔二嬸從縣城火車站“押解”回家時,她只會說這樣一句話:我要找山娃,我要找山娃……執著讓云妹難以自持,沒有山娃的日子,她不知如何繼續,與其苦苦地空等遙不可及的回音,不如作情感遠行的追逐。 再一次,云妹周密籌劃,她興高采烈地答應了這門親事,樂不知疲地忙著農活家務,極盡乖巧地言聽長輩教誨……在二叔二嬸陶醉于云妹的新氣象時,云妹的第二次出逃成功了。當她風塵仆仆,望眼欲穿地找到山娃時,山娃正在一間潮濕昏暗的老屋里,給未滿月的兒子洗尿布…… 云妹萬念俱焚,縱使她能理解山娃的無可奈何,也不能任由情感的皮鞭去抽打那無辜的女人。云妹在深圳的一年多,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辦法來麻木自己的癡情,她白天做難以承受的體力活,背、扛、裝、拉、卸,夜晚去老年公寓當洗衣工…… 云妹終于悟到:在別人的天空下生存,終難尋覓到想見的云開日出。她默默地攢下所有的心血錢,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夜晚,與異鄉街市做了遠別,又只身回到了生養她的故土。為什么他鄉可以霓虹閃爍,而故鄉卻一片清冷呢?云妹陷入一種必須改變現狀的思索之中…… 云妹用她的積蓄和智慧,在那個貧困的小山村中,辦起了水果加工作坊。我們村里的水果,不再擔心出不了深山而腐爛了。云妹至今未婚,她告訴我:她的理想是讓全村人不再貧窮,讓每個山娃都能上學……她的水果加工廠支撐著山村小學的全部希望。云妹從縣里請來一位退休教師,在她的希望小學任教,她自己也成了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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