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里有位張天師,算卦特別靈驗。
這天,張天師在村西頭擺攤卜卦,周圍圍了一大圈子人。大家正看得來勁時,忽然從人群外邊擠進來一個油亮的光頭。
這光頭用腳踢了一下卦攤,粗聲粗氣地說:“算卦的,我家少爺讓你去一趟??焓帐笆帐埃易?”
圍觀的人一聽,這人口氣挺大,再一看,是本村首富柴家的光頭打手貴福,便都知趣地走開了。
張天師用眼斜睨了一下光頭,心里很是氣憤,但嘴上不敢怠慢,臉上也立刻堆出了笑,一連說了幾個“好”字,然后就收拾起卦具,隨光頭走了。
拐過三個彎兒,才到了柴家門口。
張天師抬頭一看,嗬,好氣派的一片宅院!只見綠磚青瓦,方石鋪地,叫不上名兒的黃花、藍花、紅花,旺旺地開在路兩旁,甚是嬌美鮮艷。
張天師登上臺階,走進堂屋,看見八仙桌旁坐著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小伙子,劍眉虎目,鼻直口方,唇紅齒白,細高條的身材,皮膚白得像大姑娘,穿一件素白色的洋布袍,手中拿一把四季通用的逍遙折扇,顯得風流雅致、儀表堂堂。
張天師猜這小伙子肯定就是剛才光頭說的柴家少爺了,于是趕緊向前疾走幾步,朝柴少爺拱拱手。
柴少爺看了張天師一眼,朝他點點頭,張天師便在柴少爺側面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
柴少爺問張天師:“先生卦歷幾年了?”
“從十二歲出師以來,一直到現在。承蒙同行瞧得起,送我一個外號‘俏神仙’。”這張天師口氣也真不小,其實他除了背過幾本算命書,從沒拜過師,更談不上出師了。
“噢,”柴少爺若有所思地看著張天師,說,“先生,我請你來,就是要看看你的卦算得準不準。實話跟你講,前幾次我曾請過幾位出名的算卦先生,可他們信口胡扯,其實都是些江湖騙子,被我識破后叫下人把他們打出了村子。先生既然是俏神仙,那好,我正好有五個太太,請先生給她們排排座次,誰是老大,誰是老小。不知先生可應否?”
柴少爺說到這里呷了一口茶:“如果先生掐算得準,錢么,好商量。不過……”他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如果先生也是光響一張嘴皮子一類的,那么對不起,我只好棍棒侍候了。”
張天師聽罷柴少爺這番話,心里不由抖了一下:這卦本來就是唬人的,哪能當真?
但張天師是見過世面的,此時他臉上卻不露聲色,站起身來,朝柴少爺拱拱手,說:“少東家,您這是說哪兒去了?錢不錢的咱好商量。既然我是干這一行的,算不準的話,我愿當著您的面把卦具砸了。但回過頭來說,如果我掐算對了,也請少東家不要隱瞞,不準就是不準,準就是準,照實說。”
“好,爽快!”柴少爺一拍桌子,然后朝下人喝道:“請太太們出來。”
不多會兒,就從內房飄出五個如花似玉、年齡也差不多的小媳婦,身穿一樣雪白的白花邊旗袍,手里捏著一樣的紅綃帕。
張天師想了想,對五個小媳婦說:“讓少奶奶們站著哪像話兒,坐下,快請坐下。”說著,他搬過靠墻的一條長凳,放在五個小媳婦面前。
五個小媳婦唧唧喳喳地嬉鬧了一陣,這才一個挨著一個坐下了。
張天師眉眼一轉,指著第一個落座的小媳婦對柴少爺說:“少東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便是您的原配夫人。”
接著,張天師又挨著個兒從大到小把其余四個小媳婦排了名次。柴少爺和光頭一聽,驚得眼睛都直了,待醒過神來,張天師早就按周天卦理把這五個小媳婦的命寫在紙上,遞了過來。
這下柴少爺不得不朝張天師豎起了大拇指,因為張天師一個都沒算錯。
張天師真有那么神嗎?根本不是。
大家都知道,大戶人家一般規矩都比較大,干什么都不能亂了章法。張天師就是抓住了這一點,他讓五個小媳婦坐長凳,為的是要看看她們中間究竟誰先坐下,誰后坐下。張天師就是從她們的相互推讓中看出的門道。
事后,柴少爺擺了滿滿一桌酒席款待張天師,還給了他五十塊大洋的卦錢。從那以后,張天師“俏神仙”的名號就叫得更響了。
這位民間高人的勝算,不在于掌握多深的命理知識,也不在于天花亂墜的嘴皮功夫,而是贏在對人情世故的細致觀察。幾千年歷史沉淀下來的規則禮俗,并沒有因為時代的發展而消失殆盡,而是作為一種獨具特色的文化傳統代代相傳,支撐起我們獨特的家族結構和生活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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