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秋天對我們家來說,是個多事之秋。父親因為工作上受到排擠,心情一直不好,整天眉頭緊鎖。不久,他大病了一場,診斷結果是十二指腸潰瘍加上慢性淺表性胃炎,每每犯病,定是汗如雨下,卻又不能進食,無奈只好住進了醫院。
我每天去醫院給父親送飯。父親很餓可又吃不下,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另外一面,堅強,隱忍,鐵錚錚的男人被疾病折磨得瘦成一根麻桿,卻并沒有喊一聲疼。
有一天,我提著母親剛剛為父親做好的小米粥,去醫院給父親送飯。剛走到父親的病房前,忽然聽到父親低低的說話聲,是那種刻意壓低了的聲音。我側耳靜靜地傾聽,只聽父親說道,這樣做絕對不行。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再聽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細細的,很柔軟,她輕輕地笑道:
我好奇心陡起。從門縫悄悄看進去,原來是一個年輕女子,手里拿著一疊錢,很多。那么多錢,我很奇怪父親為什么不要。
從那個女子的談話中聽出她剛從外國回來,看穿戴和我們這個小城的女子果然有些不一樣,特別是臉上的那種神情,淡淡的。忽然聽到父親開口說話了,我才回過神來。只聽父親說,就算我借你的吧,等將來有錢了,我再還你。我不明白,家中很缺錢嗎?
我慢慢退到走廊盡頭的長椅上坐下來,期望那個女子能早點離去。坐在長椅上,我想到了母親,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她。我認為母親是有權知道這件事的,可是告訴了母親,無疑就會傷害她,我左右為難。猶豫的結果還是決定不告訴母親,為父親保守這個秘密。做出這個決定,像塵埃落定一樣,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有幾回走到病房的門口靜靜地聽著,他們只是說著一些不相干的瑣事,女子輕輕地巧笑。.aigushi.我聽了有一絲的惱怒,她比母親年輕,她比母親漂亮,她比母親有作為,她是一個年輕的女翻譯,我不自覺地拿她跟母親比較起來,心中有一絲絲恨父親。我隱約覺得,父親正在背離我們,背離這個家。
那件事之后,我對父親的態度有了改觀。父親喊我,我總是慢騰騰地應付著。有時候在餐桌上吃飯,有父親愛吃的東西,我趁父親伸出筷子還沒夾到的時候,迅速夾到母親碗里,然后說:媽,你吃,爸爸的胃不好不能吃。父親已伸在半空的筷子只好停下來,尷尬地看著我,莫明其妙地笑著說,這丫頭最近怎么了?好像處處跟我作對似的,那天,我到處找那件新襯衫沒找到,原來被她藏了起來。聽了父親的話,眼淚迅速彌住了我的眼睛,我趕緊低下頭往嘴里扒飯,不再吭聲。
我悄悄地觀察著父親的反應,我擔心某一天早晨起來,父親會突然提出和母親離婚,然后離開我,離開母親,離開這個家。事實上,我的擔心是多余的,父親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舉動,對母親依舊體貼,風平浪靜地過了好多年,家中并沒有什么變化。我心里有些鄙視父親的虛偽。
有好幾次,我靜靜地倚在門邊,看母親為我們忙里忙外,那件事便如梗在喉一般噎得我難受,我幾次沖動得想把那件事告訴母親,忍了再忍,終于沒有說。因為我怕看到母親的淚水,因為我怕這個家從此散去。
后來,父親退休了,迷上了下棋,盡管是個臭棋簍子,但每逢我回到家里,必然要和我殺幾盤。有一天正殺到興頭上,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個陌生女人打來的,約父親去參加一個聚會。父親欣然答應了。
我問父親是誰,父親不說??粗S即開始準備的父親出門后,母親說,是你父親的紅顏知己。我疑惑不已,驚訝得合不攏嘴。我說:“媽媽,您可真夠大度的,您不怕父親跑了?”母親說,大道理我不懂,小道理倒是有一個,越是你愛的人,你就越要相信他,給他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去選擇。一味防范。只會適得其反。你父親是個坦蕩的人,這一點上我是相信他的。
“我還當您老人家不知道呢,我做保密工作做得很辛苦,害得我白白擔心了好多年。”我嗔怪著說。 母親笑了,說我是個傻孩子。 我為自己曾經對父親的懷疑感到羞愧,為自己曾經處處針對父親感到后悔,他是我最親的親人,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不愛他呢?人生的路上,有風雨,有彩虹,更要有信任。信任就像一壇醇香的老酒,喝在心里,又美又暖,且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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