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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周歲前夕,老爸托了好多親戚來說合,說要來參加外孫女的生日宴,還捎來了生日賀禮,一副萬足金的金鎖。這么多年來,因為當年的錯誤,爸爸一直對我們母女低聲下氣,用盡辦法彌補,贖罪贖到這個份上也差不多了。況且,他的要求也不過分,只是想來參加個生日宴,作為點點的親外公,我沒有理由拒絕。
得知我同意,老爸興奮得就跟中了彩票似的。據親戚描述,他當時正在吃飯,立刻就要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說要好好慶祝一下。繼母張姨揶揄他:“看你高興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似的,在親戚圈子里傳開了。當天晚上,老媽就氣勢洶洶地殺到了我家,人還沒有進屋,聲音就像鞭炮似的在門外炸響了:“氣死我了!”我連忙迎上去,給老媽找拖鞋,裝傻充愣地問:“怎么了老媽,誰又氣你了?是不是劉叔?”劉叔是老媽的再婚老伴,對老媽言聽計從,壓根兒不會給她氣受。
老媽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瞪著我說:“臭丫頭,除了你和你那親爹之外,這個世界上的人誰敢氣我!”看來是瞞不住了。我索性竹筒倒豆子,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末了無奈地說:“我爸是點點的親外公,他想來參加外孫女的生日宴,我怎么能拒絕呢?”
老媽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我繼續運用三寸不爛之舌,對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道:“當今國際形勢的兩大題,一是和平,一是發展。只有和平才能發展,如果一直打仗的話,生活怎么會有幸??裳??”為了有說服力,我拿出了老爸的賀禮,以此證明他真的在乎我們。
仿佛第一次才認識我似的,老媽將我從頭看到腳,眼光像探照燈一樣犀利,她掂了掂那副金鎖,鄙夷地說:“什么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今天才算見識了!”
說著,她將金鎖往我手上狠狠地一摜,氣咻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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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離婚快年了,那年我才上初中。
劇情像肥皂劇一樣惡俗,老爸出軌,跟他的生意伙伴張姨好上了,老媽知道后不依不饒,然后鬧到了離婚的地步。老爸凈身出戶,除了我這個拖油瓶什么也沒有帶。
老媽后來跟我解釋,她并不是不想要我,只是不想讓老爸順順當當地再婚,就把我當成了個釘子,楔在了老爸和張姨之間。哪知張姨義無反顧地嫁給了老爸。這下老媽徹底傻眼了,賠了老公又丟女兒。
我跟著老爸過了一段時間,跟張姨相處得還算客氣,直到老媽因為想我生了一場重病,老爸才主動提出讓我跟著老媽生活,他按時付撫養費。
平心而論,老爸盡管之前有錯在先,但后來的表現確實挺好,對我們母女做到了仁至義盡。別的不說,他在撫養費上從來沒有含糊過,我上學花錢,他也慷慨解囊。錢老媽照收不誤,但對老爸的態度卻不改變。自從離婚后,她對老爸的稱呼除了“負心漢”就是“沒良心的”,要么就是“老東西”。畢竟是我親爹,這稱呼讓我既難堪又傷心。只要我一表露出半點兒不滿,老媽就會連我也捎帶上:“你這么喜歡你那個親爹,干嗎還要回來跟我???”
后來老媽再婚,嫁給了老實巴交的劉叔。老爸親自來祝賀,她當場將賀禮砸到了老爸的臉上,弄個不歡而散。我工作掙錢了,老媽長出一口氣說:“終于熬到頭了,我閨女能掙錢了。從此,我們再也不要那個負心漢的一分錢,也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老媽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我結婚時,老爸提出給我買輛車,老媽不讓要,還說了好多難聽的話。害怕老媽生氣,我和老爸雖然同住一城,但也沒有來往過。老爸和張姨再婚后沒有孩子,老兩口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冷清。
我生下女兒點點后,老爸沒來看我,估計被老媽弄傷了心,不愿再自討沒趣了。點點個月大,我和老媽帶著她去公園,不期然遇到了老爸和張姨。老爸望著點點,目光中充滿了慈愛,他想過來打聲招呼又不敢,只有遠遠地看著本該有他參與的天倫之樂,看上去很可憐。
我想跟老爸打聲招呼,但老媽在一旁虎視眈眈,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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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空蕩蕩的客廳,睽違多年的往事一一涌上心頭,不由得潸然淚下。
大三那年的圣誕節飄著雪花,老爸專門去我的大學看我,帶了很多好吃的和錢。我們父女在學校附件的館子里吃飯,老爸還要了一瓶酒,自斟自飲,很快就喝醉了。他望著我,突然哭了:“丫頭,其實當年我根本不想離婚的,是你媽將我逼到了死胡同。”
其實當年的事情并不是人們傳的那樣,老爸和張姨只是互有好感,并沒有將感情進一步升華。畢竟都是成年人,都有各自的家庭和孩子,為了將來,誰也沒敢越雷池一步。老媽捕風捉影,將老爸和張姨的事情大肆渲染,搞得人人皆知。后來,張姨被婆家趕出了家門,找到我家討說法,老爸愧疚萬分,只得同意凈身出戶,娶了走投無路的張姨。末了,老爸淚眼朦朧地說:“你媽是個好人,但作為女人,她需要一點寬容。”
生活總有說不出的暗疾,作為女人,有些事情該隱忍就不能張揚,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方能海闊天空。年輕如我尚且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快歲的老媽為什么就不明白呢?
心里一團亂麻,老公抱著女兒出來了,他知道我的心事,遂放下點點,給我擦臉上的淚珠。兩個人默默無語,直到女兒的哭聲打破了客廳的沉靜。我顧不得郁悶,老公也急忙撇開我,兩個人齊心協力哄勸女兒,終于,哄得小丫頭破涕為笑了,圓圓小臉上顯露出孩童特有的狡黠。
突然間,我知道自己下步該怎么做了。老媽啊老媽,你是最在乎我的,不會因為跟我爸互撕而任由我憂思成疾吧?
得知我生病,老媽立刻就趕來了,坐在床前關切地問:“家琪怎么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老公看了老媽一眼,說:“昨天你一走,家琪就暈倒了。”我抹著淚說:“我就一個愿望,希望你和老爸不再相互傷害。老媽,恨一個人是很累的,就算不能原諒他,也請寬恕他吧?這樣也能讓自己的心舒服些呀。”
老媽捂著臉哭了:“家琪,老媽最恨的是自己,當年我實在是太不冷靜了,所以才失去了自己的家庭,也讓你失去了完整的父母之愛。”我抱著老媽大哭:“我早就知道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但我不怪你。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耿耿于懷也無濟于事,凡事要向前看才快樂。”
老媽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不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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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的生日宴舉辦得很成功。
老爸和老媽第一次像家人似的坐在了一起。剛開始,她有些不自然,但老爸表現得很坦然,像老朋友似的跟劉叔打招呼,老媽也就放開了。
長輩們圍坐在沙發上,說著一些家常話,點點在他們的手上傳來傳去,一會兒哇哇嚷嚷地叫,一會兒又嘰嘰咯咯地笑,活像一個智能的電動玩具。
我在廚房忙碌著,看到客廳的場景,眼神恍惚起來:這種情景在我夢里出現了多少次了?一旦成為現實,我竟然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也沒有解不開的結。何況還有點點在中間穿針引線,老媽和老爸的來往多了起來,他們的話題,除了外孫女點點,還有他們的親女兒我。
老媽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眉頭間的皺紋也舒展開了,看上去像年輕了好幾歲。她由衷地對我說:“家琪,你說得對,恨一個人是痛苦的,而愛一個人才能讓人得到快樂。”
老爸和老媽都有了各自的愛人,再不能延續夫妻的緣分,但共同的親情讓他們彼此開始惦念,老爸擔心老媽的老寒腿,老媽也操心老爸的氣管炎。
我特別欣慰,感念生活的美好。因為離婚,老爸和老媽鬧得勢成水火,這種關系既傷害別人,又傷害自己。我用獨特的方式,為他們修了一座愛的橋梁,讓他們在剩下的余生,在愛的橋梁上穿梭往來,像親人一樣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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