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個閨女
在村西頭張半仙的撮合下,媽媽從遙遠的四川帶著我千里迢迢嫁到了這個偏僻的小村莊。那時候的楊老三已經歲了,這個從小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對于天上掉下來的媳婦和孩子,幸福得簡直找不著北了。
媽媽沒有別的要求,只要選個黃道吉日就答應和他成親。為了籌備婚禮,楊老三賣了只山羊,攢夠了塊錢。正商量著要擺酒時,媽媽的娘家忽然來信了——我的姥姥病重,媽媽哭得死去活來。楊老三囁嚅著要和新娘子一塊兒去四川,可是,山高路遠的,媽媽并不愿意楊老三跟著自己受這趟罪。再說,還有我,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怎么能承受這樣的長途跋涉。最終,楊老三接受了媽媽的建議,留下來看護我,等待她回來再舉行婚禮。就這樣,媽媽帶著家里唯一的元積蓄離開了,從此,再無音訊。
我歲那年夏天,張半仙又給他提過一次親,那個女人帶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孩子來。
開始他好像很高興,可吃著飯,那個男孩兒用一根筷子敲在了我的頭上。剛剛還喜笑顏開的他,立即就和那個男孩兒翻了臉,女人訕訕地帶著男孩兒離開了。過了好久,提起這件事情,他還有點兒憤憤不平:“沒家教的孩子,我們花兒長這么大,誰敢動她一個手指頭,他倒好,來了就是一下子。”看著他那蠻不講理護犢子的樣子,我心里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我想不出怎樣對他表示親熱,于是偷偷利用晚上的時間,給他織了一條粗粗拉拉的圍巾。沒想到,當他看到那條圍巾時,竟然嗚嗚地哭起來。
等到周末時,他從柜子里翻出自己最好的衣服,仔細地圍上那條圍巾,笑嘻嘻地在鎮子上走來走去,碰到熟人,就嘿嘿笑著指給人家看:“看,這是花兒給我織的圍巾呢!”他這樣明顯的顯擺,讓我既感動又不好意思,和他對我的好相比,這又算得了什么?那一刻,我在心里暗下決心,等長大掙了錢,一定好好報答他。
到底不是親生的
可是,他似乎等不及這一天了。
他突然病倒了,先是心口疼,然后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那些平日里笑眉笑眼的鄰居,突然對我冷漠了。我甚至聽到他們偷偷議論:“應該去找花兒的親媽,老三養了她這么多年,撫養費得多少。”聽著鄰居們的話,他開始還反駁:“我舍不得送走花兒啊。”那些鄰居就嗤笑:“傻老三,你還想等著花兒給你養老呢,不治病,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變得沉默起來,后來又去過一次醫院后,似乎下定了決心,從枕頭底下掏出了一封信。那是媽媽臨走前留下的信,上面有姥姥家的地址。村里有個經常走南闖北的男人自告奮勇地拿走了這封信。沒過多久,他就帶回來一個新地址。看到那個地址,他微微喘了半天,然后目光復雜地看了我一眼。那天,他翻來覆去和我嘮叨了很多我小時候的事。我心冷地看著他,到底不是親生的,好好的時候當我是養老的保障,如今需要錢了,又想拿我換一筆撫養費。所以,我不等他說完嘴里的話,尋了個理由就鉆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那天放學,離家還有一段距離,我就聽見村主任粗獷的大嗓門兒:“那個喪盡天良的女人,竟然拐了一個孩子扔給你。老三,這次說什么也別含糊,去告她。”我的腿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給你一個家
兩個月后,我突然被人從學校接回家。剛進家門,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一把就抱住我號啕起來——村主任將我的DNA數據放到全國尋子網上,千萬分之一的概率,我竟然和一對一直尋找遺失女兒的夫妻契合了數據。她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新家比原來的家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是,不知為什么,每個夜里,我都夢見他蠟黃的面容和黢黑的雙手。“花兒,你過得好嗎?”夢里的他總在千篇一律地重復著這樣的話,每次早晨醒來,我的枕頭都濕濕的。唯一讓我心安的是,媽媽說,他們給了他萬塊的撫養費。萬塊,我想象著那會是多大一堆錢,有了這堆錢,他的病是不是就有治了?
個月后,媽媽帶我回去看他。等站到荒涼的家門前,我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下來——他已經不在了。我瘋了一樣飛奔到村西的墳地里,他的墳塋上,黃土還濕潤著呢,可是,我卻再也看不到他了。
媽媽淌著淚:“大哥,你怎么這么傻,那萬塊,不就是用來給你看病的嗎?”我這才知道,那萬塊的撫養費,他在我們走后,又偷偷地寄給了媽媽。匯款單的附言里,他只寫了一句簡單的話:“這么努力尋找你們,不是為了錢,而是想在我走之前,給花兒找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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