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去外地出差。一上火車,我的座位上居然坐著一個黑不溜秋的男人,閉著雙眼,懷里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孩子已經熟睡了,臉上的表情安詳平靜,絲毫沒有因為車廂內的嘈雜和喧鬧而受到影響。
列車就要開動了,我還站在擁擠的過道上。這時,從我身后擠來一位胖乎乎的女士,她低頭看一下手里的車票,然后扯著男人嚷道:“起來,起來。我的座位。”男人被她一扯一嚷,趕緊揉揉眼睛,站了起來。對面座位上一中年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對男人說:“你抱著孩子坐吧。”說完,他伸伸懶腰,離開座位。我看到胖女士坐好了,她里面就是我的座位,我也趕緊坐好了。
男人把懷里的孩子放平,讓她睡在座位上,然后脫掉身上的外套,蓋在孩子瘦弱的身子上。他站起來,甩甩胳膊,扭扭脖子,在過道上來回走動。
男人隔一會就要回來看看孩子,并用手摸摸孩子的額頭。大約一個小時后,孩子醒了。男人眼尖,很快抽身回來。孩子沒有吭聲,只用眼睛看著男人,又長又黑的睫毛眨巴眨巴的。男人什么也沒有說,在行李架上扯下一個包,從包里掏出一桶大碗面。輕言細語地對孩子說:“我去接點開水?。?rdquo;孩子點點頭笑了,還露出兩顆潔白的門牙。這孩子長得挺可愛的,從她的笑容中我發現她是個小女孩,還是個啞女。
很快,男人手捧一碗泡面回來了。啞女拿起筷子要吃,他小聲地說:“燙,等會兒再吃。”啞女望著男人,停下了伸出來的手。大概是想著啞女餓了,男人用筷子挑起幾綹面,放到嘴巴前,使勁地吹著氣“噗、噗……”吹完,男人把筷子上的面,喂進了啞女的嘴里。啞女眼含笑意,張開嘴巴吃了起來……
一會兒,啞女用手掐了掐男人的手。男人說:“吃飽了?”啞女微笑著點頭。男人又說:“那我吃了?”啞女再次微笑著點頭。男人用嘴唇靠近方便面的碗沿,三下五除二,“呼啦啦”一陣,把面吃完了。等他扔掉方便面碗筷回來時,啞女卻坐立不安,焦急地用手抓著上衣。他抱起孩子,從過道走向廁所去了。
哦,原來是啞女要上廁所。啞女的所需和所求,全都是靠眼神,傳遞給男人的。
身邊的胖女咕噥了一句:“一個男人帶個啞巴還挺細的,也不知道啞巴娃的媽搞哪里去了。”
對面座位上一個四川口音的中年女人說:“這娃子沒媽。那女娃子是他在醫院門口撿的。出生沒幾天,就被親生父母扔掉了。他看見了,就抱回家自己養著。因為這個娃子,他快歲了,還沒有結婚。走到哪里打工,就把女娃帶到哪里。”接著,中年女人告訴我說她是男人的工友,他養啞女的事情,工友們都勸過要他放棄,他堅決不干。
“那他這是要去哪里呢?”胖女問。四川婦女應聲回答:“他是四川人,要去武漢打工。”帶著這樣一個孩子咋打工呢?四川婦女看出了我的疑惑。接著說:“別人說武漢有家醫院可以看這種病,他就決定去武漢打工。”
聽她這么一說,我的心頓時一沉。一個農民工帶著一個病孩子,一邊打工一邊尋醫,其艱難可想而知。
正說著,男人抱著啞女從過道慢慢走了回來。
后來,有人推著車子賣水果。我買了兩份西瓜,兩份草莓。一份遞給男人:“給孩子吃吧!”啞女搖著頭,用葡萄般黑亮的眼睛望著,淺淺地甜笑,仿佛在說:“謝謝您。阿姨,我不吃。”男人笑了一下,用手撓了撓頭頂,不好意思地說;“我姑娘她只愛吃泡面,從不吃這些……”
他們父女委婉地拒絕了我的憐憫。
下了火車后,我看著他背著一個大包,把啞女架在脖子上,她用雙手環繞著抱住他的額頭。我忍不住,跑前幾步,踮起腳拉住啞女的手,在她粉嫩的臉上摸了一下。肩上的啞女回頭沖著我笑了一下,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對我說:“您不用擔心我,我有爸爸照顧。”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出站口,望著那個黑不溜秋的男人瘦弱的背影,感慨萬千:平凡普通的外表下面卻隱藏著一顆善良高貴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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