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娘年輕時并不傻,濃眉大眼,鴨蛋臉,身材高挑,非常漂亮。傻娘沒有兒子,一連生了四個女兒。雖然很想要個兒子,可看著乖巧漂亮的女兒們,傻娘依然歡喜,每天起早貪黑地干活,拉扯著孩子們長大。
二十多年過去了,女兒們相繼成了家,都嫁到城里,過起了安逸的生活。傻娘卻一天比一天老了。女兒們湊錢給傻娘在城里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讓老人在她們身邊安度晚年。傻娘遲疑著不肯去,老伴說:“你也勞碌了一輩子,該享享福了。再說,咱們年紀大了,待在娃兒們身邊,方便照顧。”傻娘不再堅持,就跟著老伴搬到了城里。
城里住的都是單元樓,樓上樓下少有人來往。傻娘很寂寞,她最高興的事就是看到女兒們回家,一大家人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吃飯。女兒們愛打麻將,傻娘就吵著讓老伴去買麻將。只要女兒們在身邊,傻娘的心里就感到踏實、高興。
買了麻將后,女兒們變得愛玩了,常常是飯碗一丟,就坐在麻將桌旁。沒人幫忙收拾碗筷,也不再有人陪傻娘聊天,傻娘從廚房忙到客廳,然后就站在女兒們身后,呆呆地看著,想和女兒們說話,卻沒人理會。
慢慢地,傻娘變了,變得容易忘事了。女兒們回來打麻將,她還是喜歡站在旁邊呆呆地看,有時就忘記了做飯。次數多了,女兒們開始訓斥傻娘:“你又不會玩,有啥可看的。好不容易來一趟,連頓飯都吃不上。”
再后來,女兒們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各家都添置了嶄新的麻將機,每到周末,輪流做東打麻將,不用再擠到傻娘那間小房子里,只是偶爾打電話過來問候一下。周末,傻娘包了餃子,呆呆地等。老伴勸她說:“不要等了,沒人回來了。”傻娘望著窗外,喃喃地說:“我包了娃兒們最愛吃的餃子,小三和小四不吃肥肉餡,我把肥肉剔除了,純瘦肉餡的。”
老伴心里一酸,拉著傻娘說:“老伴,咱不等了,走,下餃子吃去。”傻娘不走,依然自言自語道:“小三跟小四小時候貪嘴,偷了家里的肉烤來吃,吃壞了肚子,從那以后,她倆就再也不吃肥肉了。”傻娘笑了,仿佛看到這兩個孩子小時候貪吃的模樣。
老伴把餃子端上來,傻娘一口也沒吃。
傻娘真的傻了,要么不停地喃喃自語,要么就沉默半天,一句話也不說。偶爾清醒時,就守在窗前等女兒們。老伴慌了,趕忙打電話讓女兒們回來,送傻娘到醫院檢查。傻娘患了老年癡呆癥,醫生叮囑,要經常陪老人說話,幫助老人排除心理障礙。女兒們感到愧疚,決定輪流陪伴傻娘。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女兒們耐心地聽她嘮叨著陳年往事,傻娘的臉上開始有了些笑意。可是,沒過多久,不知是誰提起: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玩會兒麻將消磨時間。家里又響起“噼里啪啦”的麻將聲,并且一發而不可收。她們忘了傻娘,沉迷在輸輸贏贏之中。
傻娘又沒人理會了。有一次,呆坐在旁邊的傻娘,看到女兒們為輸贏爭得面紅耳赤,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從桌上的錢堆里抽了一張準備藏起來,不料被女兒們發現。一肚子氣沒處發泄的女兒一把搶回鈔票,大聲地斥責傻娘:“都傻成這樣了,還會偷錢……都是你慣的!”最后,大家把目標指向了父親,數落著父親的種種不是。傻娘的大腦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覺得很害臊。她沒有辯解,悄悄地走出家門,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離開這里,回老家去。那兒,才是她的家。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開。馬路上車來車往,傻娘不知道車站在哪兒,也不想問人,只是固執地往前走。天色漸晚,她開始著急了,可家在哪兒?老伴呢?傻娘慌了,她發現自己迷路了。腦袋亂哄哄的,越想越亂越記不起事來。越記不起來,越是不停地走,不知道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奔走中,她的大腦徹底崩潰了。
女兒們發現傻娘離家出走時,已經是晚上了。她們四處尋找,把城里找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傻娘的行蹤,這才慌了。一連幾天,她們發傳單,在電視臺登啟事,可都沒有傻娘的消息。
天下著迷瀠的秋雨,老父親哭著對女兒們說:“六天了!天這么冷,你媽那么大年紀,估計是扛不住了。”話未說完,他已泣不成聲。
晚上九點多,突然有電話打來,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里,有人收留了一個老人,從照片上看像是傻娘。聽到這個消息,女兒們迅速開車出發,不顧天黑路滑趕到了那個小山村,夜已經很深了。淳樸的山民們看到傻娘在附近不停地轉悠,就把她接到了家里,好心款待著。傻娘完全傻了,她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里。
目光呆滯的傻娘看到女兒們,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許多,瘦削的手在衣兜里摸索著,許久,才掏出一團油膩膩的東西來,大家仔細一看,是一只荷包蛋,已經揉爛了,顯得污濁不堪。傻娘雙手哆嗦著,寶貝似的遞到女兒們面前:“他們給的,不是偷的,娘沒舍得吃,給你們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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