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父親第二次從鞍山來上海,還是穿著綠色的舊軍裝,提著只黑皮箱。人群里很容易看見他,個子很高,脊背挺得筆直。
父親當過年兵,轉業后也常以軍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他時不時地就會來一句“我是個軍人”。母親在他退伍后的第一年,離婚改嫁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對父母都心存恨意。尤其對父親,我至今都認為,如果他肯早點轉業回來,這個家不會分崩離析。
父親那次來,是看孫子的。我在電話里告訴他小婷生了的時候,他停了一會兒,丟來一句:“我過去看看。”
我到火車站接他,開了輛新車。他有點驚訝,摸了摸說:“你買的?”
我點了點頭。
他給了我一拳,說:“混得不錯啊。”
我揉著被打得生疼的胳膊說:你不打我就難受是吧??晌业男睦飬s是高興。父親的拳頭有多層含義,生氣的時候,表達憤怒,此時表達欣賞。
父親給孫子買了塊玉墜子做禮物,水頭不錯,就是小。岳母說:“親家真是好眼光,大小給嬰兒戴正好。”有點話里有話的意思。父親笑了笑,沒接口。
看過孩子之后,他沒睡在家里,而是租了間小旅館。小婷覺得過意不去。她說:“爸,家里有地方。干嘛睡外面啊?”
父親說:“我打呼嚕響,吵你們就算了,吵到孩子不好。”
我給了小婷一個眼色,讓她別勸了。父親是不會住的,因為這里是他的心病。
二
小婷是上海人,家境很普通,但以上海作背景,就會有種自然而然的優越感。比如岳父母的退休金,比我父親的工資還要高。再比如他們手里的兩套計劃經濟時代留下的老房子,從容不迫地就漲成了近百萬的身家。
年,我向談了年的小婷求婚,小婷沒猶豫地答應了。但是她的母親,開出了張讓我心驚肉跳的禮單:買房,辦酒席,禮金.萬。女方買車,裝修,置家具。那一年,上海的房價已經開始離譜,對于工作不滿兩年的我來說,即便按揭,也捉襟見肘。
萬般無奈下,我給父親打了電話。父親說的還是那句:“我過去看看。”
說實話,我沒想過兩家父母會以談判的形式完成了第一次見面。父親一上來拿出了撒手锏。他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張存折擺在桌上,說:“少軍那兒有多少,我不太清楚。我退伍的安置費和這幾年攢的都在這兒了,一共.萬元。多了,真沒有。但是,我想說,我是個軍人。我這輩子教給我兒子,就是個正字。小婷肯嫁,我保證她不受委屈。小軍要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我就先削(打)他。”
小婷的母親聽完了,接不下話。但一直不說話的準岳父卻說:“那就這么定了吧。”
那天兩家做了個互換的決定。小婷的父母拿出一套房子給我們,買車的事以后再說,父親的存款用來裝修買家電,剩下的,我和小婷自己籌。
從小婷家出來,我終于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說:“爸,謝謝你啊。”
父親卻一直黑著臉,沉默不語。第二天,他就買了車票回鞍山。臨上車前,他忽然對我說:“爸這個人性格不好,在社會上掙不到什么錢。你娶個媳婦,還得住到人家家,委屈你了。”說完,他重重捶了我肩膀一拳,轉身上車了。
我結婚后,父親幾乎很少來上海,我也很少回去看他。后來我開了家小公司,生意做得最風光的時候,曾準備訂機票接父親來上海玩,可他一口回絕了。他在電話里說:“少軍,有錢也別亂花,你還有孩子呢,將來那就是無底洞。”
小婷說:“我感覺你和你爸不是很親呢。”我毫不掩飾地說:“是。我活的前年里,有他沒他一樣。歲上高中開始住校。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加在一起也就四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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