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秋高氣爽的金秋天氣,父母下田,把只有一歲的她交給了八歲的哥哥看管。
八歲的男孩子,正是貓兒狗兒都討嫌的頑皮年紀。父母囑咐他回家看著正在睡覺的妹妹時,他正在屋外同小伙伴們玩得高興。不想敗了自己玩的興致,又怕妹妹在屋里醒來跌下床來,八歲的男孩就自作主張,進屋將熟睡中的妹妹抱到了屋外,將她的小包被輕輕地放在了院子里的石頭桌上……
那天晚上,她突然的高燒擾亂了一家人的清夢。她在院子里的石頭桌子上受了風寒。半夜里,母親抱起她就往村頭的赤腳醫生家里趕,睡意未消的鄉間醫生,摸索著一針打下去,就把她的健康給交待了。那一針,恰巧打在她的坐骨神經上。此后,父母拖著她輾轉在各大醫院間,苦藥湯子不知給她喝下多少,她卻再也沒能站起來……
自從她被醫學宣判永遠失去了站立行走的權力后,家里就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哥哥成了她的腿。她要到外面玩,她要去村外的集市上去看新鮮……只要她一開口,無論哥哥自己有多忙,都要放下手頭的事來成全她的要求。在那條由村口延伸向村外的小路上,哥哥背著她的身影,成了鄉村一道固定的風景。
她的脾氣,是隨著她的年齡一天天增長的。因為她越來越懂得了那個背著她的大男孩兒在她的命運中充當了怎樣的角色。母親常常無端地看著她的一雙兒女嘆氣,哥哥則無限制地寵愛她,忍耐她的壞脾氣。她已懂得讀他眼睛里不時流露出的憂傷與疼惜,可她卻不接受,那只會讓她變本加厲。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哥哥面前哭鬧,一次又一次故意要在哥哥面前站起來卻又徒勞地跌倒??粗绺缤纯嗟鼐局约旱念^發低了頭眼里浸出淚來,她小小的心里,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她八歲了,到了上學的年齡,她哭鬧著要去讀書,母親第一次流著眼淚猶豫了:“你這個樣子,不能走不能動的,怎么去上學?再說,就算你真的讀了書,又有什么用……”
那時,十六歲的哥哥已考到縣城的中學去念書,他是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去的。哥哥曾不止一次地安慰過她,說將來他要念醫科大學,要醫好她的腿……可她沒有耐心等到那一天,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已經殘酷地擺在她面前,哥哥到外地去讀書,她就失去了“雙腿”。那個現實,她無法忍受。
哥哥接到入學通知書的那天,一家人都高高興興地捧著哥哥的通知書左瞧右看。只有她,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泣。她八歲了,已經明白有時候無言的淚水才是她最好的武器。果然,哥哥很快就發現了角落里的她。他輕輕走上來,用力地摟住了她的肩膀:“阿珍,你想讀書,哥哥就背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還在睡夢中,就聽到了屋外傳來母親低低的啜泣聲:“孩子,你不能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你一個人身上,她已經那樣了,你不能再為她搭上你自己的前程。你們這個樣子,讓我和你爹還有什么指望?”
“娘,我有力氣,將來就算是上不了學,也能憑著一身力氣掙口飯吃,可妹妹不行,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去讀書啊……”是哥哥哽咽的聲音。
那是她第一次為哥哥流眼淚。躲在被子里,咬著被角,她的眼淚把被子都打濕了??伤€是向自己的自私投降了。哥哥說得對,至少,他還有力氣去拼他的未來,而她只能借哥哥的雙腿邁出自己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步。
那個冬天,是多少年未遇的一個嚴冬大雪天。幾天幾夜的狂風卷著大片的雪花把他們的小村整個地裹進一團白茫茫的天地里。屋外,沒膝的積雪,封住了所有通往村外的路……
一向對上學有著濃厚的積極性的她,賴在暖暖的被窩里,聽著屋外的寒風肆虐地撲打在窗玻璃上,第一次產生了逃學的念頭:這樣的鬼天氣,老師可能都不會到學校去了。
哥哥還是硬生生地把她從熱被窩里拉了出來:“走,我送你去上學!”聲音里的堅定,不容她有半點反駁。
那時,哥哥已背著她,在從村子到學校之間的那條小路上來來回回奔波了半年。他到底是把自己的入學通知書撕掉了。他在離村不遠處的磚廠找了份臨時性的工作,平常去打點零工,她上下學時就去接送她。
從家到學校,要經過一段水庫大堤,平時天好路好時,哥哥背著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走過。那天又經過那段大堤時,沒膝的雪,把路的界限都埋沒了。她趴在哥哥的背上,聽著哥哥“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步一挪地小心往前挪著……不過一百多米的路,那天,她趴在哥哥的背上,哥哥整整走了半個多小時。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直到她趴在雪地里大哭著再不愿意起來:“哥哥,咱們不去學校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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