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立是我哥哥,也是我們小城里有名的地痞。誰都知道他的拳腳不長眼睛,也知道他的匕首一刻不離身。老人們說阿立是惡魔轉世,天生的孽種。
但我知道阿立的惡并非天生。阿立大我三歲,小時候和他玩過家家,總是我揪著他的耳朵,逼他趴在地上給我當馬騎。那時阿立膽小,殺雞都能把他嚇哭。
年我歲,病魔帶走了爸爸。阿立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安葬好爸爸后,阿立變得沉默寡言。有一天,阿立放學回來,竟然渾身是傷,門牙也掉了一顆。我和媽媽驚惶失措圍過去想問個究竟,他卻狠狠一把將我們甩開,然后沖了出去。那一夜阿立沒有回來,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從那一夜起阿立徹底變了。
歲的阿立學會了抽煙、喝酒、逃課,成天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兒一起打架。學校給阿立記了三次大過后,將他開除學籍。
阿立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他在客廳正中央掛了個沙袋,天天練拳。阿立練拳時的眼神我不敢看,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更像一只食肉動物面對獵物的兇殘。
A 我念高中的時候,有天在放學路上被兩個大男孩攔住了。他們夸我長得漂亮,詳細問了我的班級、姓名才放我離開。我心里有點害怕,回到家就向媽媽說了。
阿立在旁邊一聽火冒三丈,指著我鼻子吼:“你還有臉說!看你這發卡和衣服,花花綠綠弄得像個雞婆,還自作多情以為多漂亮,呸1他越說越惱火,“哧”一下撕破了我的新衣服,又將我頭上的發卡摘下來摔成兩半。
第二天,我在阿立的逼迫下穿上洗得發白的校服。我一邊穿,一邊哭。我剛萌發的那一點女孩的虛榮和面子,就這樣被阿立無情扼殺。而其實被扼殺的又何止是那點虛榮呢?我對班上一個叫輝的男孩情竇初開,他長得帥氣成績又好,我希望我能像穿上水晶鞋的公主一樣吸引他。而阿立卻殘酷地將我打回到了灰姑娘的世界。
當晚放了學我剛出校門,我的周圍突然出現了一個大包圍圈,前后左右全是騎自行車的小地痞,有人之多!一個地痞告訴我,是阿立讓他們來的,說看我還敢不敢再“招蜂引蝶”。
這一列浩浩蕩蕩的自行車隊,足足押送了我一個星期,然后我就成了學校的“名人”。再沒有男生敢和我多說一句話,曾經要好的女生也漸漸和我拉開距離。
阿立就這樣使我的整個高中時代壓抑沉郁、冷落孤單。我別無寄托,只有拼命啃課本,把自己變得像一條沒有靈魂的書蟲。看輝和別的女生談笑風生,我嫉妒、不甘。東方不亮西方亮,我發誓要讓輝對我刮目相看。
畢業時我如愿以償,以遠遠高出輝的成績考上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學。
B 在上海的日子,因為遠離了阿立,我感覺從未有過的輕松。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媽媽。媽媽告訴我,阿立在一家夜總會看場子,場子很亂。從媽媽的語氣里我聽出擔憂,我沒好氣地說,他死在外面更好。媽媽便不吭聲了,電話里傳來隱隱的啜泣。那時候我更是恨極了阿立,像阿立這種沒人性的人,又怎會懂得一個慈母深切的愛呢?
為節約路費,我大學三年都沒回家。媽媽偶爾小心翼翼提到阿立,我就會決絕地掛掉電話。而那三年里,阿立也沒和我有過任何方式的聯系,我們都遺忘了彼此的存在。
直到大四實習,我才回到熟悉的家鄉。我沒有通知媽媽,想給她一個驚喜。當我用鑰匙打開家門的時候,卻赫然看到媽媽穿著毛衣毛褲躺在床上,可那時正值酷暑??!我知道媽媽有風濕的老毛病,卻不知已嚴重到這種地步。想到媽媽病成這樣了身邊卻連個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我心如刀割。自責之后,我又開始大罵阿立的狼心狗肺。媽媽卻一把捂住我的嘴,含淚顫抖著聲音問:“自從你爸去世后,我們娘倆受人欺負過嗎?”我已經預感到媽媽要告訴我什么了。
原來媽媽的身體早在我大一時就不行了,我的所有費用全是阿立賣命換來的;原來阿立歲那年的傷是為了我們,當時有個流氓在阿立放學路上用下流的語言侮辱我和媽媽,阿立拼了命將那流氓打得求饒后,突然間覺得只有拳頭才能保護我們不受壞人欺負,所以阿立孤注一擲做了地痞,把求學的機會留給了我,并逼我考上了最好的大學……
我瘋一般沖了出去,我去了阿立的場子。結果我在門口就看見了阿立,他正用一只手捂著腦袋往外走,血順著指縫流下來,像一條條紅蚯蚓在手背上爬,那樣觸目驚心。我們四目相對的瞬間,阿立依然面無表情,不等我開口坐了一輛摩的就走。我跟著阿立,一直跟到巷子里一間破舊的出租房。關上門阿立就翻箱倒柜找藥。“你應該上醫院去1我說。他不理我,找出一盒藥吞下兩粒,又開始撕布條包扎傷口。“你的藥已經過期了1我又說。“知道。”他答。“你的布條沒消毒,”我再說。“知道。”他再次答。
“知道知道,你都知道,你還這么傻!哥呀1我撲到阿立身上,“哇”一聲就哭了出來。阿立輕輕拍我的背以示安慰,慢慢地,他的手一動不動了,什么動靜也沒有了。我抬起頭,阿立的臉上早已是淚流滿面。
C 我終于學成歸來,阿立突然有了“隱退”的打算??墒乾F實并不是阿立所想象的那般美好。阿立做痞子時沒人敢輕舉妄動,一旦他“退出江湖”,那些曾經被他得罪過的人就都伺機報復來了。既然洗了手,就不能再還手了,所以阿立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一次被人打斷了一根肋骨,還有一次被人打成腦震蕩,險些沒有醒過來。
直到我分配到市里一家效益很好的單位,阿立才終于答應我和媽媽遠走他鄉避幾年。
沒有學歷又沒有一技之長的阿立,在異地他鄉受盡了顛沛流離之苦。但哪怕再苦再累他也不重操舊業,他給我的信上寫著:我的前半生靠拳頭掙錢,但后半生一定要靠勞動來掙錢。這樣掙來的錢踏實,對得起自己良心。
阿立去建筑工地上做過小工,給直聳云霄的寫字樓擦過玻璃,后來進了一家大型的建材城做搬運工,才基本固定下來。但不管怎樣困難,每個月阿立都會給媽媽寄錢,那些血汗錢媽媽收一次就哭一次,一方面是出于對阿立的心疼,另一方面是對阿立棄暗投明的欣慰。
媽媽的身體每況愈下,風燭殘年的她天天做夢都念叨著阿立什么時候回來。而阿立在外孤苦無依,受盡欺凌與凄涼,他比媽媽更渴望著早日回家,一家團聚。
D 年月的一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阿立的電話。他告訴我,這個國慶節就回家,從此一家人再也不分離。從話筒里傳來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激動與興奮,我卻無法高興起來。就在前一天,我在工作上出了差錯,使公司蒙受了一筆很大的損失,公司讓我個人賠償兩萬元 ,給了我三個月的期限,如果到期交不清,我不但會下崗,還有可能被送上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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