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這一生雖然極其平凡、極其渺小,但我卻在母親的身上讀懂了許多無言的教誨。我時常真切地覺得,母親就仿佛是一座奇異的峰巒,激勵著我去跋涉、去攀緣、去追尋屬于我自己的人生之路。
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才歲,正是很燦爛的年齡。在這樣的年齡里,本應該擁有許多絢麗的夢,但是母親卻沒有。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生活對于她委實過于沉重的緣故。
歲的母親婚禮極簡陋。她是走著來的,沒有坐花轎,因為父親雇不起轎夫,母親也不忍心讓父親為難。母親對父親說,到了那日,你早早地來,把我領走就是了。父親看了母親半晌,嘆氣,愧疚地說,委屈你了。母親卻說,委屈個啥呀,不才剛開始嗎!
出嫁的路單調而又寂寞。中間需要翻越兩座不矮的山巒。山路崎嶇不平,時而蜿蜒時而陡峭。母親背著一只藍布包包,包包里裝著縫補衣服用的針頭線腦什么的,緊跟在父親的身后。那是冬季。山路和山林都失卻了綠色,顯得荒蕪而又凄涼。母親隨手撿拾了一些枯樹枝,夾在腋下。她對父親說,拿回家好引火做飯。父親無言地看著母親,點點頭。父親在那個時刻就慶幸自己娶了個會過日子的女人。山路走盡,母親的眼前突然遼闊起來,她看見了大海。冬日的大海,景象萬千。冰排疊涌而來,撞擊著嶙峋的礁石。母親知道,到了,就是這兒。從此她就要在這大海的岸邊,做一個漁家的女人了……母親就這樣走完了她出嫁的路,跟隨父親走進了那個名叫涼水灣的小漁村。
父親是個打魚人。在汪洋里漂泊,是他的本分。雖然他見識過驚濤駭浪,見識過九死一生,但我卻不記得他曾炫耀過什么。想一想,一只木櫓闖天下,也該算是很豪氣的事,可在他的眼里竟是那般的平淡,平淡得近乎于無話可說,終日默默。
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父親只有一只破船和一張破網,但母親不計較。母親早已知道父親是一個打魚的窮漢。她嫁給他,就是想給他做個伴兒,就是想讓他在驚濤駭浪中多一份牽掛,多一份想念。多年以后,母親對我們說,你父親那樣窮,我不嫁給他,還有誰肯嫁啊?
母親嫁來的第三天,父親便出海去了。父親用木櫓搖著他的小舢板,舢板的前艙堆放著他那張破舊的漁網。母親站在潮汐邊向父親揮著手。在母親的背后,是無言的沙灘和刀切一般陡立險峻的岸崖。岸崖上,散亂地盛開著姹紫嫣紅的冬達花。雖然積雪尚未消融,可于積雪中,冬達花顯得異常的不屈和傲然。舢板漸漸遠去,駛離了岸邊,駛進了汪洋。暮靄漫漫灑灑,將天地間涂抹得一派緋紅。母親的眼睛濕潤了。當舢板最終與天與海融為一體的時候,母親的心猛然抽搐起來。這抽搐是那樣的空落、無奈,又是那樣的真切和充滿了期待。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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