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乃陽歷月日,離國慶僅兩日之隔。此前,北方地區淫雨綿綿,似乎,月圓之日,可遇而不可求了。稀惶中,迎來了全家團聚——不是在家,而是在醫院。 日一早,我和妻子乘單位車,從省城出發,過咸陽、興平,徑直開進七里鎮的秦嶺醫院。停好車位后,與司機作了簡單交代,便迅疾奔往住院部二樓,邁入內一科號病房。 此刻,母親躺在號病床上,正掛著吊針;瞥見兒子進來,蒼白的臉色中,依稀現出一絲安慰。我走近,倚靠在母親枕邊,額頭貼著額頭,測母親體溫,感覺有些發熱——實際是個錯覺。此時,母親并未發熱,應該是風塵仆仆歸來之故——我的額頭過于涼了。再測試,母親體溫僅只度。 母親發病于日。這天下午,小鎮意外停電。方便起見,母親買了小超市的凍餃,下鍋一煮,打發了晚餐。一小時后,覺身體不適,便早早上床了。只一會兒,感到腹內有異物外沖,尚來不及準備,便噴吐出來,完全止不住……床上一片狼籍。緊急送至醫院后,還在嘔吐,并開始下瀉,夾帶著高燒,渾身顫抖,壓蓋了幾床被子……那一夜,姐和姐夫陪伴母親,一直熬到天明。母親發病原因,至今不詳。那天,父親同樣吃了一鍋煮的餃子,且食量多出一倍,卻安好無恙。也許,應了那句老話:上帝讓你得病,是想叫你好好休息一下。 本來,母親心臟就有隱疾,這次嘔吐高燒后,直接導致了心力衰竭。日晚,姐和姐夫在醫院又熬過一夜。我從省城趕回,是接替他們的。自抵達日起,母親日日見好,臉上慢慢有了血色。這并非犬子有何招數,只是應驗了“彩虹總在風雨后”吧。是母親的堅持和姐與姐夫,以及爸爸的辛勞付出,才最終跨越了艱險。作為遲到的我——常年不顧家的不孝子,怎敢貪孝敬之功呢? 母親是堅強的??孔约旱囊懔Γ冗^了一生中的一次又一次難關。 她自幼喪父,是外婆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在抗戰時期還讀了幾年小學,知道“東亞共榮”所包藏的禍心,至今痛恨鬼子。 母親歲成婚,先后育有四子,只成活了我和姐姐兩人。早夭的哥哥,活到歲;是當時醫療條件所限,沒能挽留住他。姐姐出生才幾個月,爺爺病逝了。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女兒,隨父親回老家紹興奔喪,途經徐州時,父親下車買吃的,晚一步回身,竟叫火車開跑了。錢在父親兜里,母親身無分文,抱著嗷嗷待哺的幼嬰,在上海站凍餓一夜后,才重逢了換車上來的父親。 我歲那年,正值文革打砸搶癲狂之時,有天,父親失蹤了。連著多日,門前房后布滿造反派崗哨,還時時闖進家里搜查。捱過三天后,母親一手拉著姐姐、一手拉著我,找到當地戰斗隊總指揮部要人,嘶喊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你們還我丈夫,還孩子的爸爸!” 我屆滿下鄉了。雙親送子到下鄉地——建在渭河灘上的知青農場。但見泥墻草棚迎接,且百十號人馬只給配備了三塊床板,看樣子要打地鋪了,有的家長開始哭出聲來。母親卻笑著說:“沒關系,天無絕人之路,熬一下吧,會慢慢好起來的”,被母親的灑脫所感動,我突然想起了英雄瓦西里的名言:“面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二十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天母親回家后,整整哭了一夜。 我的婚姻是自主決定的,違反了母親意愿。為此,幾乎斷絕了母子關系。但在我做了父親后的最困難時候,依然是母親接過了撫養孫女的擔子,她這一挑,就是整整十五年。 這趟匆匆趕回小鎮,沒來得及跟單位多交代,有些遺憾。外省讀大二的女兒,長話打到單位。同事不經意間告知:“爸爸回你奶奶家了……”女孩心細,馬上覺察出了什么。隨后,打通我的手機:“爸爸,你在什么地方?” “在咸陽,出公差呢”。 “講實話,你在奶奶那里吧?!” 怎么?女兒知道了?!我一時傻了眼…… 次日,女兒又打來長途,電話中,已哭成了淚人。在女兒眼里,奶奶就是天——打出生四個月起,女兒即由奶奶撫養,一養就是十五年。女兒童年時候,愛扁桃體發炎,多少次夜半送醫院?多少次風雪送上學?多少次放學遲歸,奶奶呆在路口張望、等候……女兒眼里的奶奶就是天。 女兒是國慶這天回到小鎮的,整整趕了一千五百多公里路。所幸,我的母親、她的奶奶,此時已經病情穩定;碰巧,這一天——月日,太陽也趕著吉祥,出來了。
快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