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志是在夏末的一個午后,收到郵局寄來的盒子的。他的女兒歲了,吵著要看里面是什么。不過,盒子里的東西,讓她大失所望。那是一臺很舊的復讀機,上面整齊地碼著四盒卡式錄音帶,每一張封面,都有不同的地址。一張白色的卡片,靜靜地躺著,寫著雋秀的筆跡:
如果有時間,讓我的聲音,帶你去完成一次旅行吧。
涼志有些意外,決定試一試,這究竟會是一段怎樣的旅程。
第一盒:濱江大道,點
我是涼夏。我叫你爸爸,你會不會覺得有些意外。其實,我還想叫你老爸。不過,我們已經有年沒見面了。如果我那樣叫你,我們都會覺得很奇怪。
現在,濱江大道上游人還不多吧。但年前,媽媽就要在這個時間,帶著我出攤了。她有一個給游人照相的攤位。那一年我歲,穿大紅花布裙子,粉綠塑料涼鞋。當然,這不是因為媽媽懂得時尚裝飾,而是因為濱江大道上,有太多行人,媽媽必須把我打扮得鮮亮如信號燈,方便她隨時可以看到我。
如果你正在濱江大道上,能看見那尊荷花的雕像嗎?那里就是我們從前的照相攤。位置不是很好,不過,你知道的,媽媽是個很聰明的人。她每天會買張彩票,送給肯照元相片的人,并且用誠懇的口氣說:“祝你好運。”于是,我們的照相攤就出名了。生意也會比別人好一些。
知道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照相的。不過,過程有點辛酸。那是一個周末的早晨,幾個人圍住媽媽的照相攤子。他們不讓媽媽再送彩票,說著就動手砸起東西。其實,有關那一段記憶,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記得媽媽被推倒在地上,蜷著身,緊緊護著那架二手市場買來的單反相機。
爸,別笑媽媽要錢不要命好嗎?那架相機可是家里最貴的東西。媽媽用所有積蓄買回它的時候,對我說,有了這架相機,我們就會衣食無憂,還可以給我買很貴的“奧利奧”。是“奧利奧”!在當時的零食界,那可是風頭一時無兩的搶手貨。我曾經為了能擁有一片,給鄰居的小朋友洗過一條粘著鼻涕的臟手帕。
后來,媽媽手臂骨折,不能照相。我們又不能放著攤子不開。媽媽說,干脆你來拍吧。于是,我套上媽媽的大馬甲,在她的口授中,學會了對光圈、按快門……于是,我們的照相攤,又紅了。
爸,年月日的晚報,你看過嗎?在F的副刊上,登著全市攝影大賽的獲獎作品選。在業余組的紀念獎里,就有我拍的照片。那是一張實驗品,媽媽坐在江邊的長椅上,夕陽輕柔地圍在她的身邊。因為手臂的疼痛,她微微皺著眉,神情也顯得有一點疲憊倦怠。然而當我叫她的時候,她卻忽然綻開一個匆忙的笑容。我把她定格進了膠片。
第二盒:洛陽路,點
從濱江大道整修開始,我和媽媽就搬到這里了。從左邊數的第四家小店,就曾經屬于媽媽和我。有粉色的Barbie書包,或是可愛的巴布豆。我是媽媽的情報員,學校流行什么,我們的小店總是第一個出貨。這樣看起來,我和媽媽還真有經商的天分。
初二那年,學校出了件大事。一個男生溜進正在建設的教學樓工地,掉進一個兩米的深坑里。猜不到我為什么和你說這個吧?那就請你去看看小店前,那塊擺滿小商品的陳舊木板吧。最初,它就蓋在那個深坑上面,是我,為了給小店做個展示臺,偷偷搬走了。這件事,后來鬧得很大。學校、建筑公司和我,都成了被告。我被問責%。這是個不大的比例,但是從總價萬的賠款分攤下來,對于我和媽媽來說,無疑一筆巨款。
媽媽為了還錢,四處借債。而我在學校,也成了“貪小便宜,惹大禍”的案例??墒前职?,你相信嗎?那些人人都可以對我指指點點的日子,我從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因為我努力讓自己變得堅硬,像一團刺,抵御一切外來的傷害。從事發到收到判決結果,媽媽始終沒有責備過我一次。她每天忙著開店,然后去醫院探望那個受傷的男生,給他送一壺熬制一天的骨頭湯。我很少和她同去,因為我不想看她低聲下氣的樣子。只有周末,我才會陪她走一段夜路。那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說:“媽,你不用這樣為難自己的,我們都賠他家錢了,不欠什么。”
但媽媽卻輕輕摟住我說:“欠與不欠都是自己心里說了算,不是賠了錢就可以心安理得。知道媽媽為什么在這件事上沒批評過你嗎?因為我知道我的女兒,每天都在自責中生活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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