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特別喜歡各類標本?;ú蒿w蟲,只要看到就收集起來。時不時翻出看看,對我是最大的享受。 那天,同一辦公室的秀秀從四川帶給我一只“翠鳳蝶”的標本,她說:“你看看,這一只蝶足以抵你收集的所有花草標本。”她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只蝶周身都是黑顏色,羽翅尾端閃爍著各色蝶粉,有一種黑絲絨綴著五彩珍珠般的高貴與寂寞。不知為什么,看著這只美麗的蝶,忽然就想到了愛情這個字眼。 我是寂寞的,因為李修就坐在我對面。 李修剛來公司時,恰逢我在一個中美貿易洽談會上任首席翻譯。主任指著李修對我說:“你帶一下,他是新來的。”看他一眼,我說“先給我做記錄吧。”我一向習慣獨立完成任務,記錄這活從沒交給過別人,但李修那雙眼睛長得極其誠懇,讓人一見就有踏實感的那種。也許是商場上錙銖必較的奸詐看得多了,偶一見到這般坦誠的面孔,我的心一下明朗起來。 此后的日子,我帶著大我一歲的李修接了一項又一項的翻譯工作。在接觸中,我隱約知道李修的母親已患病住院一年多,家里為此欠了些錢??稍诠ぷ髦校野l現李修用錢雖很節省,但為人并不小氣,也從不肯占別人的便宜。他的實在在我看來是很難得的品性,就不動聲色地將一些翻譯任務讓給他做,自己做記錄,并將所得的酬勞如數轉給他。他很感激,總是盡自己的全力將工作做到最好。時間一長,我們成了配合最好的搭擋,不但在工作中一唱一和,就是午休時,也相互配合開同事的玩笑。 那種心靈完全敞開的日子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三個月后,李修開始獨立工作,成了和我平分秋色的對手。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我們之間的情誼,反而拉近了彼此間的親密與默契。而且,李修就坐在我的對面,我已習慣了抬頭是他的規律,如果抬頭見的不是他,心里就會有莫名的失落。 現在,看著這只美麗異常的翠鳳蝶標本,心里突然有了深深的寂寞,開始思念出差在外的李修。 在莫名的思念與相處的快樂中,日子飛似地進去了。這一年的春天,公司組織大家一起去三峽玩。在游岸邊的鬼城時,路有些陡,就在我小心走路時,突然看到一直走在我身邊的李修和秀秀正拉著手。那一刻,我的心有如高飛出去,又猛烈碰撞到岸壁一般四處飛散開來。我想起很多李修對秀秀的關注與詢問。我茫然地緊緊跟在向導的身后,壓抑著自己回頭尋找李修的欲望。 我突然害怕受傷。 那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知,自己在不覺中,已完全依戀于李修。我承不住他對別人的任一絲好。但,李修對秀秀的感情是真的,我看到了李修溫柔異常的眼神。 過鬼門關前,向導提醒大家:來世想做女子的走右門,想做男子的走左門??葱阈阕呦蛴疫叄揖屯筮呑呷?。李修在我身后,他問:“你想男子嗎?” “難道來世還做女孩子,被你欺負不成?”我不回頭。 “我欺負過你嗎?” “豈止是欺負。”轉身說出這句話,我看定李修。 李修應該是明白的。他愣了一下,笑說:“也好,來世我們做可以大口喝酒,大聲談笑的兄弟。” 如果是以前,我會高興,會當成是一種認同??涩F在我卻有一種分明被排外的感覺。心里一痛,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 看到我的淚,李修沒有疼痛驚慌的表情,而只是成熟男人處亂不驚的鎮定。 他輕輕拍了拍我。 我不由得恨了又恨。而我無力去爭,因為李修從沒給過我任何承諾。 當晚,我們一行人在船上包了酒席,大家紛紛舉杯慶祝。我也舉杯,和一群男子一樣大聲說笑,大口喝酒。酒也許是喝多了,但我的頭腦是清醒的,我清楚自己不過是想在這樣的心情下,尋求那種恍惚的刺激。 席間,有人豪情萬丈地說:“來,一醉解千愁,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我笑:“如果我只有一愁,是不是一定要醉上千次才可解呢?” 眾人大笑,我的心卻是一碎再碎。從沒對誰這般用心過,而這一腔心思卻不過是多情的蕊,因了沒有適合的氣候,只好在暗地里悄悄流逝。 李修望著我,眼底兀地就閃過一絲悲傷。 回到公司后,我拼命接出差任務,馬不停蹄地忙。我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平靜。即使有幾天必須在公司整理文案,我也是埋頭做活,輕易不說話。同事們都說我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是誰說過,成熟是蒼老的代名詞? 已經很久沒同李修說話了。我不知道怎樣面對他歉意的眼神。如果李修依然是快樂和無拘的,也許我會因恨意而徹底忘記他??衫钚奁怯星榱x的。也許,他忘不了我把太多的賺錢機會讓給他?忘不了我曾對他的幫助? 好多次,我故意從李修手中搶下美差,而后將賺下的錢大把大把地花掉。要么邀一些同事去迪廳瘋,要么就是去縣成閑逛。我希望李修他恨我。 這個念頭久了,就容易讓我走神。一次去縣里玩,想著想著就從山坡上摔了下去。腿被摔成了骨折。原本不是什么大病,但因心情真的不好,人一下憔悴了許多。那天,一個人對著窗坐著,看著窗外飄落的枯葉,不由得分外傷心,覺得自己也不過是一片落葉的身世,在寒冷的日子里,四處零落。淚,就不自禁地滑了下來。 有人輕輕攬住我的肩,是李修。他疼愛而愧疚地看著我,什么都沒說。 之后的日子是明朗而歡快的,李修開始給我。我不舍得讓他為我花費太多,就將我們的約會地點定在他母親的病房。李修的母親是位慈祥的老人,非常喜歡我,常常拉著我的手一說就是一、二個小時。 在這期間,秀秀辭職去了另一家單位,公司為她舉辦了歡送會。秀秀的人緣極好,公司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大伙很少這樣聚在一起溝通,都是既留戀又興奮。秀秀也是挨個同我們碰杯。走到我和李修面前時,她摟著我對李修說:“你可要好好對待我的姐妹啊。”李修同她碰杯:“會的。”看到他們倆如朋友般坦然相對,我一直空落的心驀地歡快起來。我拉著秀秀的手說:“你一定要常來看我們。”秀秀哄孩子般:“那當然。” 我知道李修是孝子,就越來越多的拉著李修去看望他的母親。老人家很是高興,還不到半年,就催著我們辦婚事。李修說:“你們決定吧。” 我很開心,嘴上說再等等,但暗地里已經開始設想自己和李修的未來。我問李修喜歡什么樣式的家具,李修說他不清楚。于是,我拉著李修到我家去翻找爸爸訂閱的《家具與生活》雜志。翻到那本標本冊,我順手拿出來讓李修看。 看到秀秀送給我的那只翠鳳蝶,李修微微震了一下,幽幽地說:“這么美麗的東西,為什么要終止它的生命,給收藏起來呢?”我的心不覺一顫,再仔細看那蝶,竟分明看到在欲飛不飛的冷艷中,浸透出的與生命遙遙相望的無奈。抬頭再看李修,他已側轉過身,假裝在讀書。但游離于我之外的魂魄,卻讓我在頃刻間,仿佛看到李修正慢慢、慢慢地變幻成一只美艷的蝶,歡快地向自己神往已久的花兒飛去,而我,卻在他最美麗最幸福的這一瞬,將他捕捉,并制成標本,占為己有。我看到他游離的心思,一滴一滴化成點點蝶粉,飄落于空氣之中。 在偌大的房間里,我感覺到寒冷與羞愧。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傷了別人還以為什么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 整整一個星期我沒有去上班,一個人躲在鄉下三姨家里。細想自己和李修的前前后后。我痛楚地感知,自己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腔癡情就可以做戲劇中讓人心疼的女子,一言一行,一舉手一投足,一個圓潤的唱腔,就可以牽臺下那個人的心與眸。而事實,卻無非是擁擠的場子里,只有臺上的一個我,在寂寞的心之下,熱鬧地起舞。 可是,我無法放棄。 我反反復復地想:忍痛割愛這個詞到底是為誰創寫的?應該不是我啊!整個上海的戰亂,在張愛玲的故事中,只是為了成全一個叫流蘇的普通女子的一段戀情。那么,今日的太平盛世,又是為了保全誰已到手的幸福? 難道不是我嗎? 回到家,我約了李修,平靜地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一直是妹妹對哥哥的依戀,只是我沒有弄清楚才造成今天的錯誤。我請他諒解。 李修用很深的目光盯著我紅腫的眼睛:“真的嗎?” “真的。”我點頭。 李修走的時候,我將自己的標本冊送給了他。我說:“也許在你最美麗的時候,我曾無知地將你的幸福制定成標本,好在,你為你自己保留了靈魂,現在,讓它們合二為一吧。” 在那些失眠的日子里,我已想清楚:也許,我可以拿自己的青春來賭這場劇的成敗,但是,我沒有理由讓另外兩個人用他們一生的幸福陪我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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