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位業余愛好攝影的文友邀請我們前去觀看他的攝影展。
文友的攝影技術還不夠精湛,不過他捕捉到了生活的細節,尤其是拍狗的照片特別吸引人,一張張穿著小花襖扎著小辮或奇裝異服的寵物狗照片令大伙忍俊不禁。而我卻笑不起來,因為一張戴著太陽鏡的狗的相片,使我想起我家曾養的一條狗。
席間,文友們都奇怪我看到如此滑稽、狗模人樣的照片反而一臉肅穆,我喝了一杯酒,給他們講了一個關于狗的故事。
年前,我的父母去安徽逃荒,在一個小山村落腳后,父親做起了挑夫,母親幫著附近的漁民打魚曬網。日子過得比在老家餓肚子好多了。一天,父親從外面回來,帶回兩只毛茸茸的狗崽,母親一見是小狗,便埋怨起來:“這年頭,人也吃不飽肚皮,哪還有什么給狗吃!”父親沒理會母親的埋怨,把狗抱向才個月大的哥逗趣地說:“小子,爸這是給你找個伴!看這兩只沒爹沒媽的小家伙瑟縮在路邊的草叢中,爸不帶它們回來,不是被凍死,就會被狼吃了!”母親聽了父親如此說,不再埋怨什么??蓛蓚€月后,狗的食量大增,迫于無奈,父親將一條小黑狗給了鄰居。
第二年夏天,留在我家的小黃長成了一條強悍威武的狗,它整天嬉戲于哥的搖籃旁邊。一個悶熱的夏夜,父母因一天的勞累沉沉地睡去,剛學會爬還不能走路的哥,竟爬出搖籃,父母渾然不知。大概是午夜,父親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拖蚊帳,他一邊迷糊著,一腳蹬去。不一會兒,“嗚嗚”聲擾得父親氣憤地罵了句:“死瘟狗,不見我白天干活累呀!”接著母親也被狗擾醒了,她感到有點奇怪,借著月光,這不是鄰居家的阿黑嘛。母親的敏感一下驚來,對著空搖籃,她哭喊起來,阿黑咬著父親的褲口向外拖。
在阿黑的帶路下,不遠處的池塘邊,阿黃正伏在塘堤上。近前,父母才發現,哥在阿黃的懷中已睡著了。兩條狗救了哥的命——若不是阿黃攏伏住哥,他早已滾進了池塘;不然也喂了狼,不遠處能看見幽綠的狼眼,仍在徘徊不前。
在大哥歲那年,家鄉吃飯問題有所好轉,父母離開了安徽,回到了老家。阿黃也被帶了回來,父母本不想帶狗,可哥死活不依,又見阿黃兩眼蓄淚,父母就動了惻隱之心。
回到老家,阿黃成了看家護園的好手。一年后,它也成了狗媽媽,整日守護在自己的孩子旁。不知何時,阿黃因“坐月子”感染雙眼化膿,蒼蠅、蚊子團團圍著它的雙眼,氣得它“汪汪”個不停。母親發現后很替阿黃難受,想了種種辦法驅趕蚊蠅,扎紗布,可阿黃看不見孩子急得叫個不停;煙熏蚊蠅,可阿黃雙眼有病,雖一時趕了蚊蠅,可阿黃淚也被煙熏得直流。一天,吹嗩吶的舅舅,戴著墨鏡上門走親戚,母親一見到便想起了阿黃,于是她謊稱戴戴墨鏡,過過當年做新娘的癮。(蘇北鄉村新娘出嫁,都要戴著墨鏡,表示害羞。)墨鏡在當時是稀罕物,舅舅摘下墨鏡,再三強調不戴要收好,不能讓小孩玩壞了。
舅舅一走,母親便忙著給阿黃戴起墨鏡來,阿黃也挺配合,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母親給阿黃左戴右戴,就是固定不了墨鏡,最后在哥的幫助下,母親才用線把墨鏡固定住。誰知剛給阿黃戴好墨鏡,舅舅又返回,一見狗戴上他的墨鏡,咆哮起來,母親連忙拉著舅舅解釋,可舅舅還是一臉不高興離開了我家。
阿黃戴上墨鏡,雙眼化膿處少了蚊蠅的叮咬,半個月過后,阿黃眼好了。一天午后,正當母親準備把墨鏡還給舅舅時,舅舅卻手捂著一只眼,一臉的血,沖向我家,大聲喊著:“姐姐,姐夫,快救我!”父母一下子被舅舅的慘相嚇呆了,細一問才知,舅舅剛剛為娶新人的人家放鞭炮,一不小心,沖天炮炸向了他的右眼……
從醫院里出來,母親哭了,因為舅舅的右眼被炸瞎了!醫生建議,裝人的眼球重見光明,目前還沒有這個醫術,惟有裝只豬、貓、狗的眼球遮掩日后凹陷無眼球的眼窩。
回家后,父母還未從這飛來橫禍中清醒過來,醫生又派人傳話,最好在小時內做好眼球移植,不然別的眼球裝上去極易看出。父母一下子犯疑了,到哪里找現成的眼球呢?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過去,突然,母親想到了阿黃。父親不依,說阿黃還在哺乳,母親急了,一條狗重要還是一個人重要。
母親流著淚向正在喂奶的阿黃訴說剛發生的不幸,父親找來了繩索,準備把阿黃吊死后,就送去醫院。面對繩索,阿黃像猜到了什么,它仍平靜地喂奶,父親有點于心不忍,去了鄰家,準備向鄰家買條豬,誰知父親回來時,阿黃突然口吐白沫倒在他的面前,它嘴里有一節鼠尾巴。阿黃自殺了,因為它從不吃老鼠,更何況一只被毒死的老鼠。
阿黃的一只眼球裝在舅舅的右眼窩里,不仔細看,一點也覺察不出那是只狗的眼球。那天醫生摘下阿黃的眼球,母親嗚咽著告訴舅舅阿黃為他自殺的事,舅舅聽后,傷心地請醫生為阿黃戴上母親剛還他的墨鏡。
阿黃戴著墨鏡,就這樣離開了我家。
聽完我的故事,大伙兒無不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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