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在準葛爾盆地深處的卡拉麥里山當兵。
這里與世隔絕,沒有人煙,我們連喝水都要到一百公里以外的油田去買。看不到電視,日報成了月報。戰士們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連看到的黃羊都是公的多。這里有我國第二大有蹄類動物保護區。有成千上萬的黃羊、野驢和據說是為了保持生態平衡,專門從俄羅斯引進的西伯利亞狼。
我在這里戰斗生活了年,黃羊和野狼成為我惟一的朋友。
我們從凌晨點出發,浩浩蕩蕩的車隊穿城市,過鄉村,進沙漠,越戈壁,在千里荒原上飛奔,揚起的塵土像一條黃龍,久久不肯散去,攪醒了萬古荒漠。夕陽西下時,我們來到了一片開闊的黃泥灘地帶。就在這時我們看到成百上千的野驢、黃羊相擁著向前狂奔。確切地說是在飛翔,像滾滾黃潮向前涌動。我們被這大自然的壯景震撼了,忘記了長途跋涉的疲憊,歡呼、吶喊起來,汽車喇叭也此伏彼起地響成一片。
生活是單調而艱苦的。戰士們每天吃過晚飯便坐在營區的小山包上向遠方眺望,希望能見到路過的車和人。除了偶然過去的一只孤獨而傲慢的狼或三五成群悠閑自在的黃羊外,他們什么也看不見,只有那綿延起伏的山巒喚起你無盡的想像。記得有一次,去火燒山拉水的司機回來透露說附近來了地質隊,還有女隊員呢。就有戰士偷偷跑了幾十里山路去看女隊員。
八一建軍節,連隊專門派車從山下買回一車雞鴨魚肉。車在半道壞了,幾天后回到連隊,肉都壞了,只好忍痛倒掉。誰知竟招來了幾十只惡狼張牙舞爪,相互撕咬著在飯堂后面搶肉吃。以后,經常有狼來炊事班偷肉吃。鎖上門,仍擋不住狡猾的狼。為了不引起狼的報復,我們盡量不去惹它們,和狼和平相處,互不侵犯。畢竟狼是這里真正的主人。這里的狼膽子很大,經常追趕我們的施工車輛。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我養成了一種習慣。每天吃過晚飯,一個人或漫步荒野,或獨坐山尖,凝望落日,或靜靜地躺在山坡上,傾聽寂寞的群山不甘寂寞地生長發出的劈劈啪啪的響聲。漸漸地,我和荒原落日、萬壑群峰融為一體,體會到了一種無我忘我的寧靜和平淡。
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能碰見一只孤獨而美麗的羚羊在我附近徘徊、張望。它那溫柔的雙眼滿含著凄楚和哀怨。我想它一定是失去了相依為命的伴侶,在苦苦地尋覓、等待。我們離得那樣近,以至于我都能看清它那光滑脖頸上亮閃閃的絨毛。偶然也有一只孤獨而傲慢的狼,大搖大擺,不緊不慢,若無其事地從我面前的山溝里走過。我沖它吼一聲,想和它打個招呼,它竟有些不滿,狠狠地瞪我一眼,又去走自己的路。就這樣在孤獨而漫長的等待中,我漸漸學會了深沉,學會了寂寞,學會了淡化痛苦和表達的欲望。我和這些野生動物們成為了知音。
后來,我遠離親人和故土,輾轉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最后流落到了北京。在這座噪雜而紛亂的城市里,夜深人靜,獨坐燈下時,我常常想起我那些遠方的朋友們。
它們現在還好嗎?
快搜